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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雨濯尘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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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第一百一十七章 绝 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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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归尘,无忧阁红叶堂秘药,服下后六个时辰内内力全无,强行运劲必遭反噬!

  因着萧景清的缘故,姚菁岚对杨言一直颇有恨意,如今见她因归尘之故如此狼狈,不免得意,一时忘形,指着人就发令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把人拿下!”

  可惜她毕竟还不是端木家的少奶奶,刚刚又当众捅了人家少爷一剑,如今陡然间越俎代庖,那些个端木家的弟子如何肯奉令,一时纷纷看向端木腾。

  端木腾自然知道这是捉拿杨言的好时机。然而正如杨言所言,他自己可以不要端木良的性命,但若是旁人伤了他儿子,便是另一般情形了。只是姚菁岚毕竟是玄宁子的外甥女,那一剑下去,好歹还留了端木良一口气,他这会子也不好当众对姚菁岚做些什么。如今见杨言一时间也逃脱不得,便有心将人晾一晾,先将端木良先抢出战圈,用真气续着命,等姚菁岚一张俏脸红一阵青一阵,杵在中间尴尬了个够,方点了头。

  他们这一番戏下来,倒刚好给了杨言一点喘息的功夫。她方才强行提劲之下内腑已然受损,虽无法运功疗伤,但能修整片刻总归是有益。等端木家的弟子重又结阵逼上前时,她正好将混乱的呼吸调了回来,抹了一把方才溅在脸上血点,长发在朔风中一散,也不言声,提剑就在惨白的天地中抢上了前,照着最近的弟子就削了过去。她这一下不可谓不快,然而端木家的弟子反应却也不慢,不等她一剑削到,立时就有人从后抛了一爪来救。那钢爪末端连着细链,一端握在人手里,远攻近战均可,威力极大。杨言听见响动,只得翻身回格,刚一剑挡回了钢爪,立时又有两个弟子夹攻了上来。她身无内力,无法高跃相避,仓促之下只得就地将腰一折,这才避过了一左一右两把那明晃晃的钢刺,结果还未起身,正面又有三个弟子照着她的下盘一路滚地刀就砍了过来。杨言咬牙提剑再格,然而在三个壮汉的强压之下,凭她自身的力气,又哪里抵得住?一时剑上一沉,整个人就被一股大力向后掀了过去。她这厢人一刚起,立时又有两个弟子抛了钢爪来勾,也亏得她身法卓绝,半空中剑尖在地上一点,借力向上旋了两周,这才避了过去。然而落地后却发现整个人又退回了原处,折腾了半晌,竟一步也没能突出。

  “果然好阵!”杨言转了一下有些酸软的手腕,衷心赞了一声。

  平心而论,这些端木家的弟子武功都算不得十分出色,然而在这个阵法的调动之下,不同兵器配合形成的攻击竟大有生生不息源源不绝之势,与当日擂台上端木腾需要时时计算将她引入阵中不同,这些弟子只需依阵而行,就能步步料敌先机,又掐准了她身无内力的弱点,生生将人困在阵中,逃无可逃。

  如此一来,虽同是内力全失被人围攻,今日之形势比之当日与那八个杀手相拼倒更为凶险。当日那八个杀手虽有配合,但无论如何也比不上八门九字连环阵的缜密。而端木家那边却还有一个内力深厚的端木腾尚未出手,一旦那老儿插进来,杨言的性命便在顷刻了。

  “看样子这次是难以有幸了。”即使早有准备,但真到了这一刻,杨言心里还是抑制不住地一揪。

  面对死亡,毕竟无人能真的从容不迫。

  只是一揪之后,杨言便不无自嘲地笑了:都到了这个份上了,既是求仁得仁,又有什么是放不下无法释然的呢?

  没了,都没了。

  一口气缓缓呼出,连带着将一直在脑中乱哄哄叫嚷不休的爱恨情仇阴谋算计也一并吐了出来。肩膀一松,劲力一卸,剑尖落地,一直绷着的脖子一轻,杨言的眼中便重新映入了天。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这么纯粹地看向天空了。说也奇怪,明明刚刚还阴沉压顶,这会似乎重又变得高远了起来,冰凉的雪往脸上一覆,一直充斥在耳中的各种嘈杂人声瞬时便如潮水般尽数退去,而后是崖下奔腾江水的滔滔,山间朔风卷过树梢的轻啸,雪籽层层覆向大地的窸窣。

  ——直到一瓣雪片被风卷向剑刃,随着一声微不可闻却又清晰可辨的“咔嚓”后,终于万籁寂静了。

  “真好。”

  杨言忍不住轻轻闭上眼,纷繁嘈杂尽数消散,天地间终于只她一人,再无任何挂碍。

  无声无相,便无负累,无负累者,始得逍遥。

  心中似有一声轻响,终得一股期盼已久的通透。

  睁开眼,看了一眼手中多年相随的长剑,杨言轻轻呼出一口白气,微微一笑:“原来如此。”

  周遭围住她的端木家弟子见她突然顿了十来息,正犹豫不前,杨言抬手漫不经心的一剑已刺了过来。当先的一名端木家的弟子不敢大意,急忙运劲举刺相迎,谁知杨言一剑未到,手腕一松,剑尖便改了由下而上挑了过来。那弟子忙护住手腕,挥开钢刺便退,留出空档给身后执长刀的弟子上前。结果那弟子一刀还未砍出,杨言足下就是一点,便近乎随意地往后退去,半途忽而顿足一旋,半圈飘飘洒洒地一转,就好似背后长眼一般,避过了身后的一袭;而后不等左手边的弟子击来,眨眼间,长剑就从右又换到了左,身子一扭,就让过了左手飞过来的一爪,跟着手臂一个圆弧一划,剑尖竟出乎意料地再度指向了最开始持钢刺的弟子。那弟子万料不到杨言会再度向自己刺来,猝不及防间本能地抬手就格,却哪里及得上杨言的手快,一柄钢刺还未到位,手腕就是一疼,一步一退,钢刺便脱了手。杨言趁势翻身将那钢刺用剑一把挑起,右手一捞,便将那钢刺抓在手中,而后往斜后方就是一掷,逼得那边的弟子一退的同时将身一转,左手一剑便出乎意料地削在了补空上来的弟子的腰间,快速地一划,便带起了一串血花。

  “好快!”端木腾在一旁看得真切。他之前在风离山庄与杨言动过手,当时便觉得九转逍遥剑法确实精妙。此刻再看她忽冲忽停忽转忽跃,每一下都出人意表,比之当日仿佛更为任意挥洒,愈发地叫人防不胜防,不禁暗探:“想不到几月不见,这贼妮子的剑法竟又进益了。”

  他这么一分心,眨眼的功夫,战圈里便又是一声痛呼,却是杨言又刺中了一名弟子的小臂。一时间,饶是他对姚菁岚再不满,也不得不承认刚刚那一把归尘撒得极妙,若非如此,只怕这妖女还真能从重重围困之下脱身出去。

  思及此,端木腾便再等不住了,可惜端木良这边还需包扎止血,只得手里动着眼睛盯着,结果越看,心里就越不是滋味:明明这女子是孤身一人深陷重围已到了穷途末路之境,然而整个人不但见不到半分惧色,便是连风雪悬崖的慷慨悲壮也没有哪怕一丝的影,反而一招一式间,无不胜似闲庭踱步,一起一落中,好不自在潇洒,好似天地万物都拘她不住,当真是“逍遥”得紧;反观他端木腾,为了在江湖上给端木家挣个好地位,从少年时起便一刻也不敢放松,结果蝇营狗苟战战兢兢了几十年,到头来却仍要绷着一根弦在比自己年少很多的贵人面前卑躬屈膝,小心地谄媚讨好,两相对比之下,憋屈之中隐隐又是羡慕又是嫉恨,恨不得即刻出手将面前的女子毙于掌下,却不知道杨言此番的进益其实多亏他的一番殚精竭虑。

  想杨言十一岁上就已将那九转逍遥剑法拆得精熟,在剑招上早已进无可进,所缺的,无非是境界罢了。当初被那八个杀手围攻,她就因放下心中一切谋算而隐有所悟,在奋勇求生中将剑法升了一个台阶。此番被逼入绝境,既然死生均不可求,她便索性卸去了所有的牵挂。常言道,无欲则刚,她既已无所求,便再无任何束缚,无形中反而更贴近逍遥至上的境界。这番内情若让端木腾知道,非把他呛出一口老血不可。

  只是他的一口老血虽还踏踏实实地流在腹中,姚菁岚的心头却再憋不住这一口气了。她先头既已下了黑手,为防报复,自然容不得杨言活命。眼见得杨言剑法愈发地高妙,端木家的一众子弟又纷纷挂彩,心急之下,竟等不到杨言气力衰竭,抢先提剑就冲了上去。她也算聪慧,在青云山上又习了一点八卦五行,在一旁看了半晌,竟也摸出了些阵法的门道,虽冲得贸然,却能合上整体攻击的节奏,抬手就来了一记两仪剑法中的望海潮。

  这望海潮大开大合,描摹的正是潮水汹涌奔腾的情状,十足的蕴力中又隐含万般变化,是两仪剑法中极精妙的一招,若是由清宁子,哪怕是萧景清刺出,混战之中,恐怕杨言早已被捅了个对穿。可惜出剑的是姚菁岚,且不说她剑法平平,光是她怀揣的那一腔狠辣心思,便与这一招本来的壮阔之势相去甚远,这一剑的十成妙处最多也只发挥出了一成,外加一个出其不意。偏杨言早与萧景清将两仪剑法拆了个精熟,此刻又正境界大进,面对着突如其来的一剑,根本不惧,当即抬手迅速地一格一绞,一个巧劲一使,便将这一剑轻松卸去。而后不等姚菁岚再度出招,左右手一换,一招月落半山,眼看着一剑就要往姚菁岚毫无遮挡的肩膀上落,一声“不要!”,一个熟悉的身影就冲进了战团。

  萧景清到了。

  清宁子不许他来与杨言送行,既说他不动,便在屋门上落了把大锁,自己抱剑亲自守在了门外。可怜萧景清费尽唇舌,仍然百般求告不成,眼看着约好的时辰已过,情急之下,竟踹了窗户跳了出来,气得清宁子长须直颤,头冒烟,长剑一挺,就上了手。萧景清虽觉清宁子不讲道理,却也不敢与师傅正面动手。师徒二人便在院子里一个追一个逃,闹得是鸡飞狗跳。萧景清为求脱身,不得已只得将费通教的种种小伎俩尽数使了出来,倒也顽强支撑了好一阵。清宁子几度差点被气笑,不知不觉间手上便缓了几分。

  其实他早察觉到姚菁岚将杨言离开的消息偷听了去,也知道姚菁岚昨日见了端木腾,虽不愿深想,出于立场也不会去做什么说什么,但仍忍不住暗暗叹息。他本就是个性情中人,之前也是强自硬起心肠,如今见萧景清明知无望还这般坚持,一腔情意又是那般纯粹,心里就禁不住发堵,到最后,终究捱不住满腔酸涩,手下一松,一招一漏,就将人放了过去。

  “罢了,他要去就去吧,最后一面了,也不知见不见得上。”清宁子暗叹了一声,将身一背,喝了句“快滚”,便再不去看,直接回了屋。

  萧景清不知就里,只当师傅心软,当下喜不自胜,磕了个头,便撒了丫子往这边赶,好容易赶到了,远远地就见杨言被一群人围在中间,似在缠斗。他心头一紧,几步紧上,正好就撞见杨言一剑刺向姚菁岚,不由地大惊。以杨言的武功,这一剑下去姚菁岚哪还有命在?他对杨言固然爱重,却无论如何见不得姚菁岚有什么长短,当即唬得魂飞魄散,一时便运上了十成的功力,提剑冲上去不管不顾地就想将杨言格开,最外头的几个端木家弟子只觉得一阵风一过,眼前便只剩了一道残影,再寻不到人了。

  只除了端木腾。

  他一直在一旁冷眼观战,萧景清再快,以他的功力,总还是能看分明的。此刻见那愣头小子冲进阵来,一时计起,手腕一动,一粒劲道十足的石子便弹了出去,而后萧景清只觉得肩膀一痛,手腕一偏,本要隔开二女的一剑“噗嗤”一声,就这么扎到了什么里面,皱眉顺着剑身抬眼一看,整个人顿时就冰了。

  “杨姑娘……”萧景清不可抑制地颤抖了起来:三尺青锋剑柄在手,剑尖三寸已没进了杨言的肩,温热鲜红的血顺着剑身就向他漫了过来,冒着白汽。

  杨言似有片刻的错愕,又好似有些困惑,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只一张脸迅速地惨白灰败了下去。

  “杨……我不是……”萧景清脑中一片空白,全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呆呆地立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杨言抬手拨开自己,跟着一把将肩上的剑“噗”地一声拔了出来。

  一点血花溅在萧景清的眼皮上,烫得他本能地将眼一闭,刚往后一退,忽觉身后有异,还未回头,身前杨言已迅速越过了自己,将刚刚拔出的那把剑毫不迟疑地砍向了他的身后!

  “啊!”一声惨甫一爆出,一截还握着剑的手已上了天,跟着噗通一声,抱着残臂的姚菁岚便一头栽倒在地。

  她也是胆大包天,见杨言被萧景清一剑刺中,便以为有机可乘,谁知杨言重伤之下反应丝毫不见慢,一剑过去便毫不留情地削下了她的一截手臂。

  “师姐!”萧景清一愣,见姚菁岚吃了大亏,来不及细想,本能地就要扑过去查看,忽而心头莫名一慌,鬼使神差地一转头,就见那鲜红雪白的单薄身影已毅然决然地跃向了悬崖。

  雪片漫天飞舞,崖下江水奔腾冰冷。

  “杨姑娘!”

  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回荡在山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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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剧终。

  啊,不对,是第五篇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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