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江湖道义 六
又是同样的一个清晨，时间在这个毛竹村里，仿佛不曾留下任何痕迹。
竹屋内外依旧十分寂静。
只是，门口又摆有几盘肉食。
谢无烟第一个从睡梦中醒来。
“呵？”谢无烟长舒了口气，但须臾，即又收住，他怕惊扰到李久久，“……算我又欠你个人情……”
“你与他相识？”冷四的声音忽然响起。
“谁？”谢无烟微惊，不觉暗叹，“这回疯过了，不小心造成这般重的内伤，致使‘灵觉’弱了许多，竟不知有人也醒。”
冷四道：“笛声。”
谢无烟道：“你知道他？”
冷四道：“云中竹笛，不见踪迹。”
谢无烟道：“你非常在意这个人。”
冷四道：“呃？”
谢无烟道：“若非如此，你又怎会主动与我谈话？你与我太不投机。”
冷四道：“你知为何不投机？”
谢无烟道：“请指点迷津。”
冷四道：“我与你说了许多，你却依旧不答。”
谢无烟似乎怔有片刻，方道：“你这人似与传闻之中，未相同完全。”
冷四道：“答。”
谢无烟道：“你早已知晓，又何必问我？”
冷四点了下头，竟不复问。
他正欲起坐，却发现原本伏地上熟睡的李茗彤突然翻身而起，竟是快如闪电般奔向竹屋门口，却那有多少虚弱无力的姿态？
然而，她的容颜诚实不无憔悴，只是她的眼睛，正自发光。
她已自狼吞虎咽。
“呃，线索……”冷四倏忽闪到李茗彤身后，伸手按住了她的肩。
却在这时，李茗彤忽然抬手捶了捶自己的肚子，力道似乎不轻，随后，但见她回头笑道：“放心，放心。这回我忍住了，留一半给你们呀。”
冷四摇头道：“有见书信？”
李茗彤眨了眨大眼睛，道：“我眼前惟有食物。”
冷四道：“你尽食入腹中？”
李茗彤忽然把手掌摊开，哈哈笑道：“你说的是此物哉？”
冷四见李茗彤手中有一纸，即道：“借我。”
音声方绝，那“书信”竟已到了冷四手中，这又哪算借？
“好内功！”李茗彤抚掌一笑，“写了什么呀？”
冷四道：“夜半……你看。”忽又过与李茗彤。
李茗彤哈哈一笑，看纸念道：“夜半乘舟将欲行，忽而隐隐也无风。倚窗古镜对愁影，遥知当年镜中人。啊，是同道中人呀。”
谢无烟笑问道：“所以你可知其意？”
李茗彤眨眼笑道：“平仄错乱，韵又不合，如我之作。”
谢无烟笑了笑，道：“且待你九妹醒……”
“啊，九妹如何！”李茗彤忽然惊道。
谢无烟道：“已无大恙。”
李茗彤道：“她何时受的伤？”
“……”谢无烟似乎叹了口气，“真真不知只有你们二人，怎的自凤翔，一路寻我至此。”
“哈哈，你莫小看人。”李茗彤拍了拍胸膛，“九妹神机妙算，我言听计从，岂有过不了的难关？只是呀，每回我一饿，则易昏，遂魂游方外也。”
一提这“饿”字，李茗彤不禁眄一眼肉食，嘴角竟不知不觉间流出津唾，但不过顷刻，即见她扯下腰上包扎伤口的布条，复又盘绕勒紧，打了个死结，然后，但闻扑通一声，她已伏倒在地。
“古来贪食皆怕饿，但愿长寐不复醒。”李茗彤含糊不清地念叨几声，便如同死猪般，伏着一动也不动。
而冷四早已闭目冥思。
他一旦遇见难解之事，若不能解开，是万不可开口的。
至于谢无烟，也已闭目调息，自愈其伤。
以谢无烟的内功修为，即使是在熟睡，真气也会自行运转，更何况，只是平躺着运功调息。
但奇怪的是，这几日以来，李茗彤却是一直伏着入眠的，而她虽不无浑浑噩噩，却也毫无精气不足的迹象，以她的内功修为，岂可臻入“灵气”之境？
自古以来，习武分内外修炼，在未通练气之道时，只修外功，然而当有人以外功练至登峰造极之境后，却发觉终不能逾越“人之界限”，后经无数先人不懈探究，乃得练气之道。
此后，武林中人皆以练气为尊，只盼窥得“天人”之境，以觅长生之道。
武者所练之气，通谓“真气”，而其中极少数天资卓绝者，内功修为达一定境界后，可以后天所练之气，合于先天之气，即将“他之气”化作“己之气”，以使真气拥有灵性，习武之人便将此等真气，唤作灵气。
常人有形，声，闻，味，触五觉，而练气有成者，则多一觉，通谓“真觉”，有达“灵气境”者，则谓“灵觉”。
未几，竹屋内复归寂静。
约过有一个时辰，冷四起坐走出竹屋，行至溪边。
但此时，映入他眼帘之中的，不再是那清澈无比的溪水，而是，几乎凝固住的血水。
无数散乱的骨骸，飘浮其上，俨然是一个地狱！
远处一只手骨遗骸上，插着一只旗帜，依稀可见其上绣有五朵红梅，不正是红梅寨的旗号？！
冷四记得扛旗的是一个叫阿斌的少年，他此时，仿佛还能瞧见，那个文质彬彬的少年郎，对他笑道：“四当家的，您只管放心！别看小的年纪少，小的没别的本领，只是有一身无穷的蠢力，寨旗绝不会在小的手里遗失的。小的如果两只手被剁，便用脚夹着，若是再不幸些，连脚也见砍，便用嘴咬着，死也不松口！”
如今，阿斌的手脚健全，但他，却死了。
对于阿斌而言，这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此刻，冷四仿佛也能看见，阿斌在血水之中，面带着自豪的微笑，扬着手道：“四当家！你看，寨旗还在小的手里！”
原来，那夜子时，冷四并未中泰山王等一众冥府中人设下的祝由术，是夕他一人追着泰山王出了有家酒楼，见留在酒楼外那帮随他而来的红梅寨人马，竟已无半点人影，便料知他们恐遭不测，所以他必须追上泰山王。于是，便有了起先谢无烟所见的那一幕。
目下他已知晓，冥府的人布下这个局，是为了报复，更是为了挑战！
“冥府……！”冷四原本平淡如水的目光骤转阴寒，“我收下你们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