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红梅寨 一
山风忽起,梅香四溢。
眼前屋舍错落,每间皆由梅枝筑成,顶被叶,身缀花,乍观似红梅繁多,自然纠缠。
西边角有一间梅舍,尽拢方圆百尺风光,清寂独立。
“身从无相中受生,犹如幻出诸形象。幻人心识本来无,罪福皆空无所住。”悦耳的诵声自舍内传出。
“何期自性本自清静,何期……”
舍中惟铺一席,席上对坐二人,正是行云与李茗彤。
此时,李茗彤的嘴里,正嚼着一大块肉。
行云笑了笑,道:“我与你商量一事。”
不过顷刻,那块肉已不在李茗彤嘴里,但见她眨了下大眼睛,正经道:“但说无妨。”
行云道:“你也知道,我是个称职的牙猎,每回成事以后,必须有相称的牙钱。”
李茗彤转了转眸子,道:“我耶耶许你多少钱?”
“不可说。”行云摇了摇头,“但我非常清楚,你既贪食如是,必将用我许多钱。”
但见李茗彤又是眨眼,又是鼓腮,过有半晌,乃道:“我不识钱财多少,不与你谈,但欲知晓,我家九妹何在?”
行云笑了笑,道:“我是牙猎,只是牙猎。我必须作的,只是捕你们还家而已。”
李茗彤眨眼笑道:“我耶耶断不可不顾我们的生死。”
行云点了点头,道:“你家九妹自然是生人,而且还家之时,也会是生人。”
李茗彤遽然瞪大眼睛,鼓起颊辅,大声呼吸着,尤似只癞蛤蟆,疾呼道:“九妹何在!”
行云忽然冷笑一声,道:“我未救她,但会有人救她。”
但见李茗彤那双溢满灵气的星眸眨个不停,四周红梅流光,转瞬黯然,过有良久,方听得她问道:“你为何救我呀?”
行云道:“本来杀你的人便是我,我救你不过为证明,凡是我可以杀的人,皆可以救。”
李茗彤道:“那支箭是你射的?”
行云笑了笑,方欲点头,则见李茗彤倏忽袭来,竟一口咬在了他的颈项上。
然而,行云并未抗拒,却是不觉伸手环腰。
李茗彤坐在行云膝上,用力咬着他的颈项,不知过有几时,方道:“你射我一箭,我咬你一口,疼痛相当,便不与你结怨……啊呀,你的血,滋味非常好呀……见谅,见谅。我会还你……”
她正欲拈指割手,才发觉自己,被行云环腰抱着,乃复道:“我的血滋味也非常好,你……”
忽然,轻微的呼吸声,在李茗彤耳边响起。
行云居然睡着了。
其实,他已太久未寐。
李茗彤转了转眸子,自语道:“那便以后还你了呀……”
不识何为,李茗彤但觉舒适至极,竟不知不觉,也睡着了。
光阴似也成寐,一刻也不愿流。
然而天道无情,又有什么可以真正静止?
生时被驱使,死后由风尘。
落霞悄悄爬上梅枝,不断沿着枝蔓离散,渐被花叶拥抱,但它终归退却,沉入远山。
行云眼角那浅浅的桃红,渐渐分散,然后,他那密而纤长的睫毛稍稍动摇。
他那自然流动的眸子,终归映出最后一抹晚霞。
他诚实太久未寐,以至一时忘却,此时的他,其实已觉,又或许他不愿觉,是以始终静止。
行云但觉心念一空,周身真气自在运转,又渐渐蔓延,仿佛钻出梅舍,竟“落在”一人身上。
方有所觉,行云则随意虚点,但见舍外那人陡然静止,充满戏谑的眼神,即如此,定在他的眸中。
行云忽然笑了笑,那般神情,显然不无苦笑的意味。
此时,李茗彤恰恰醒来,见此姿态,连忙道:“你莫不悦,我随即还你血。”
“不必。”行云摇了摇头,“是时你当行之事,惟起尔。”
李茗彤眨了下大眼睛,笑道:“然如此,尤适也。”
行云道:“你这两颗眸子不停摇动,便如呼卢时掷的骰子,教我非常难耐。”
李茗彤眨眼笑道:“以后我与你一齐去那呼卢街。”
行云道:“你知晓呼卢街?”
李茗彤回眸笑道:“珣哥哥便住在那里。”
行云笑了笑,道:“那什么‘珣哥哥’必不是好人。”
李茗彤转了下眸子,道:“但你是非常好的人呀。”
行云又笑了笑,那一瞬,四周美景,须臾生辉。
“……呃,秀川云,寨主召你去梅厅议事。”听这声响,应是冷四。
舍外那人的目光,渐转祈求。
冷四摇了下头,道:“只有他能解。”
忽然,梅舍的门徐徐而开,但见行云满面微笑,出现在冷四眼前,而李茗彤则“挂在”行云身上,她的脚本来非常纤长,此时紧紧环着行云的腰,仍有颇长一段悬着,那般姿态,滑稽至极。
“一窍不通的牛,蔺公子怎未相随?”李茗彤竟回首笑道。
冷四并未答应,只是凝视着行云,过有良久,方道:“佩服。”
行云笑了笑,道:“请先行。”
及那人的目光全然哀切,行云与冷四早已不见身影。
“我再也不号‘拒地无声’了。”那人心中,惟余此念。
红梅寨环山而建,大大小小,约有百间屋舍,那梅厅建在寨主的梅阁旁边,规模景致,诚实非凡。
梅厅与寻常梅舍一般,皆以梅枝建造,但所用皆为上等红梅,枝蔓韧而软,每有风起,自然摇荡,惊醒暗香。
暗香会聚处,乃是一位绰约妇人。
女人脚穿绣梅凤鞋,身着梅红罗裙,面施依稀粉黛,风鬟峨髻,簪珥光彩,又有烛火照映,直益艳丽。
这个女人,自然是红梅寨的寨主蔺红梅。
蔺红梅居梅厅首席,其左右两侧对列四席,然而惟有右侧上席坐一人,乃是张三。
冷四与行云入厅后,分坐左右下席,而左侧上席,依旧空着。
蔺红梅只是看了行云一眼,仿佛未见在他身上复又熟睡的李茗彤,却连多看一眼的心意也无。
但张三却不然,他正直直瞪着行云,眼神奇怪异常,他此时的这般姿态,才尤似“断头刀”,而不是那位自言自语的汉子。
忽又起风,悦耳的声响,随暗香袭来,“红梅寨建有几时?”
张三随口答道:“有十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