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红梅寨 五
红璠本不喜李茗彤那无礼的举止，此时又见城主在此处，不觉又气又羞，一时忘却言语。
出乎四女所料，城主并无举动，竟由李茗彤直冲而入。
秀川玉亭亭而立，只是在看见李茗彤依旧红肿的面颊时，稍稍皱了下修眉。
“噗嗤。”李久久不觉发笑，作道：“八姊……”
李茗彤一下抱起李久久，欢呼雀跃，然而不过半晌，竟是摇荡不住，往后栽倒。
但见李茗彤以背距地，大喘了一口气，笑道：“九妹，这里有大块的肉么？”
李久久自然的往一旁坐下，道：“你我即是鱼肉。”
秀川玉忽然笑了，道：“朝野自来两立。玉虽浅薄，亦识江湖道义。不与为难。”
李茗彤却问道：“这‘江湖道义’是什么呀？”
李久久随口应道：“传闻天下群山之中，藏有名为‘江湖道’的秘境，而幽居其中者，无不通达武道。所谓‘江湖道义’，便是他们对天下武者所定的‘义’。”
李茗彤眨了眨大眼睛，道：“他们定的义，与武者识不识，有什么干系？”
行云笑道：“最有趣的便是谁也不识遵循何为，却成所谓成规。”
“从何而闻？”秀川玉忽然问道。
李久久道：“江湖典籍。”
秀川玉道：“然据玉所知，二百年来，无人载‘江湖道’于册。惟长年浪迹江湖者，可能有识。”
明珠散发着淡淡的光，光仿佛在李久久的瞳人上盘旋不断，却始终不可融入。
“可否告知谢无烟所在？”李久久竟作而躬道。
行云道：“天下浪客无数，不止‘丐世侠盗’一人。”
秀川玉道：“玉尝闻‘丐世侠盗’”侠义过人，素来非常仰慕，可惜长年深居，不曾会面。”
李茗彤转了转眸子，笑道：“九妹勿虑。世上无难事，直须你与我。”
秀川玉微笑道：“静者如处女，动者如脱兔。文武相辅，智勇相成。李茂贞有此二女，何止于陇西郡王？”
他渐渐回身，复道：“云弟，下回再会，望尔无惑矣。”
和缓的音声，随玉烟弥漫，倏忽则散。
万寿山上，最令众贼寇向往之处，应是梅阁。
这里不止是寨主蔺红梅的香居，且有侍女许多，莺声燕语，乱人情欲。
但有一人，走过长廊时，并不受其乱。
他走的缓慢异常，每一步皆踏得很轻。
他自然是冷四。
冷四的目光非常明亮，仿佛照亮了梅阁每一处的阴暗。
只有他的脚下，始终有一片阴影。
那自然是他的身影。
谁也不可摆脱的影子。
“来了。”蔺红梅的音声依旧悦耳。
“是。”冷四的音声从来平常。
“五当家仍未见？”
“卯时。”
“此时何在？”
“走了。”
“你素来知我心意，但这回……”
“我已不是他的敌手。”
“……无论如何，必须惩罚你，笑画……”
人生诸多既往，正如人的影子一样，只要你在有光的地方走，它便始终随从你左右。
所以那些人，才选择走在阴暗中。
《论语》云：
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
李茗彤即是这样的人。
所以她现在，正走在清晨的阳光下。
但她脸上的笑容，更象是正午的阳光。
“九妹，那公子的真气是什么境界呀，竟能幻化虚景。”李茗彤向她背上的李久久问道。
李久久道：“虚景？”
李茗彤转了下眸子，道：“当在灵气之上。”
李久久道：“与练气相关的各类典籍中，只载有‘真气’与‘灵气’。依典籍所言，练气必先‘开窍’，往往百人之中，只一人可‘开窍’。所谓‘窍开则气生’，气多生于脐下，谓为‘下丹田’。”
“‘丹田’不过练气之始，而最难得者，却是‘通脉’。”在她们背后闲步的行云悠然应道。
李久久道：“许多人便是丧命于此。”
行云道：“自练气兴盛至今，已过四百余年，但终归无人求得长生，由是武林复萌重‘外功’之芽。”
李茗彤眨眼笑道：“不头痛，那你家阿兄到底是什么境界呀？”
行云笑了笑，道：“那可能只有他自己知道。”
李久久忽然道：“练气尤须资质，是以代代相传，始有世家。”
行云点了点头，道：“练气见衰，世家的衰落，可能随之。”
李久久淡淡道：“青城秀川的衰落，亦是如此？”
行云笑了笑，道：“只是与博野宋家相似而已。”
“……百家流传至今，那个可以为政或合人心的学术啊，渐渐杂合以后，就成了天下派别之首，但它们经过不同朝代的人先后传承，依旧是本来的面目么？”
城外小道上的一间茶肆聚了许多人，而被这些人围在中间的，是一位身长五尺半的瘦小男人。
瘦小男人正站在案上侃侃而谈。
行云竟停下脚步。
李茗彤也不动了。
不约而同，行云与李久久皆瞥了对方一眼。
那瘦小男人似乎愣了一下，目光在李茗彤身上停留一瞬，当即收回。
此时，行云正向他笑了笑。
瘦小男人定了定心神，继续说道：“那个不能顺应的学术啊，传承的人越来越少，虽然曾经是‘九流’，但如今啊，比我们这不入流的小说家还不如呢！那个诸子百家啊，我以为只有纵横家传承如一……”
“呵哈哈……如今孰知鬼谷何在？”
“放屁！‘云梦鬼谷，长生不灭。’，你晓得球！”
“嘿，长生的美梦还未醒呢？”
“梦还在天上呢，自然未醒，你晓得球！嘿嘿！”
围观者一哄而散。
瘦小男人长叹一声，随即从案上跃下，举目已不见李茗彤等人的踪影。
“大言，来里边说话。”一人呼道。
茶肆内，有一男一女。男的十分平常，女的却是秀丽过人。
女人的脚下，散着零星陶瓷碎片，显然是刚打碎了盘子。
瘦小男人见状，连忙疾步趋近，忧道：“瑶妹，莫受惊吓。”
自然，这个男人便是河岸村的“老黄”黄大言，而这个女人，即是他的妻子陆瑶。
黄大言向那茶肆主人笑了笑，歉然道：“见谅，我们随即离去。”
世人皆有自己须走的路，或长或短，而黄大言须走的路，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