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轻与重 二
大江浩淼，东流而去。
“鄙人白长东。”
“何微‘东’？”
“鄙人浅薄。”
“东君，日也……何谓‘日’？”
“光照四海。”
……
“世人练气为何？”
“为得长生。”
“愚也。人如何与天地同寿？然而东某若开门授徒，传以金枪，悉不拘于亲，代代相承，岂非万世长存乎！”
……
“义父，此行……”
“哈哈，世家之人愚极，竟为长生而见欺冥府。然而东某‘天明地德’，既识冥府阴谋，岂可袖手！”
“儿尝闻冥府……”
“失命不失名！”
……
命去可，名不可！
东白骇然开目，所见竟是一艘大船。
“金枪门”，多少光彩的字！
东白潸然欲泣。
然而眼泪未及去，人倏又回驰。
恍惚如斯，几许怪异！
所幸众人的目光，会聚在那艘大船上，无人顾其失容。
倏见船上一女亭亭以立，莞尔道：“门主今日成立‘金枪门’，妾身无能，惟书所以贺也。”
匾额上书“金枪门”，其韵娟秀，一如此女。
少顷，乐音齐发，诸人偕舞。
康勤向大船望去，却见向来那二人正与舞妓偕舞，多少愉悦！然而他人的目光，皆在“金枪门”之上，竟无人发觉。
情状如斯，康勤大惑。
“是为江湖也。”行云笑道。
康勤却道：“你的书生朋友如何？”
行云笑了笑，道：“非友，敌也。”
康勤豁然道：“所以为江湖人也？”
“义父生前一心授徒，只为发扬武学，如今我承其志而立‘金枪门’，必不辱之！”东白立于楼槛之上，振臂高呼，“诸君何不仿效此举，悉立‘门’！屠冥府，比世家，直须春秋一度！”
“门主！”康勤终归知晓，眼前这个大致可谓“玉树临风”的高瘦汉子，便是他欲寻之人，一时高兴，不觉以呼。
岂料东白竟似受了惊吓，脚底一滑，陡坠江中，须臾闻其疾呼道：“今投江所以明志……光照四海！”
俄而掌声雷动，良久不息。
这一切太过戏剧，康勤心中满是疑惑，但见行云正自下楼，连忙随从。
却在这时，那位少女扯住了他的衣袖。
康勤笑了笑，道：“那门主在江里，我也助你不得。”
少女美目泛红，竟自啜泣。
康勤无奈之何，随即柔声道：“你且随我。”
由是，康勤与少女遂偕行。
“你是成都人？”康勤问道。
向来少女告诉康勤，她姓王。
少女颔首。
康勤又问道：“何处人多？”
少女道：“前面往右便有闹市。”
未几，康勤行至道口，见右街店肆林林，人群会聚，乃思忖道：“行云可能好喧闹……”
才行三步，康勤便看见街头坐着一个手执旌旗的和尚，观其姿态，即知是为行云无疑。
行云自然也看见了康勤，但他并未招呼，却道：“命数因缘，一观即知。”
康勤见旌旗上写着“神算子”，当即会意，笑道：“我观此号，便知为道人所用，和尚……”
行云连忙截道：“君如有疑，何不旁观。”
康勤不解，又欲问，岂料被人强曳而去，径入旁边一家店铺之中。
行人往来不断，却始终无人询。
过有良久，有一商贩在行云眼前留步，道：“我行商几十年，走遍东西南北，也未见和尚算命。”
行云笑了笑，道：“人来此皆为买卖，但……你不是。”
商贩脸上不觉见依稀惊色，却又摇头道：“行商来此不为买卖为何？”
行云又笑了笑，道：“可能散步，可能寻人，可能与我闲谈……凡此之事与你无关，你来此与人会见……且为你最不愿见之人，非与？”
商贩的眸子奇怪至极，隐隐见红，此时更有杀意流露！
行云并无一点惧色，注目道：“你所求者，虽未有期，但知己难求，死生何俱。”
商贩的神色变幻不断，过有良久，方道：“我是行商。”
如此，但说四字，则去。
俄而行云发觉未收钱财，欲呼，不见。
那店铺前，李茗彤眨眼笑道：“此无德和尚了得太甚矣。”
“因得意忘却收钱，平常。”旁边的李久久淡淡道。
李茗彤道：“九妹，有趣……”
李久久道：“我与和尚合谋此事，不为钱为何？”
李茗彤道：“下次便……”
李久久道：“无钱何以食肉？”
“愚蠢无德和尚。”李茗彤如是断言。
至于康勤，在店铺里往来交谈，高兴不已，几时记得向来之事。
这是一间卖胭脂的店铺。
“命数因缘，一观……”行云陡见那边走来一女子，随即诵道：“花开不同赏，花落不同悲。欲问相思处，花开花落时。”
那女子走过，只是稍稍一笑，望其容貌，乃是当时在大船上的娟秀女，而她旁边那位汉子，正是东白。
行云又道：“生来富贵，何以流离……饥寒，哭泣，风尘……”
娟秀女不觉顿了一步。
行云复道：“人行于世，皆惹风尘。大凡出淤泥而不染者，皆有所爱……诗，书，礼，乐，易……凡是爱者平平，不及爱人……情人，姊妹，父母，宗亲……”
尚未道尽，娟秀女竟已回首而视。
行云笑了笑，道：“姑娘所寻者，应是阿姊……”
娟秀女闻言，难抑心中悲苦，竟屈膝泣道：“妾身张窈窕，求大师……”
“莫道大师，我只是‘愚蠢’，‘无德’，‘和尚’，而已。”行云却已在张窈窕背后。
那边李茗彤已自前仰后合，哈哈大笑。
“王弄何在！”胭脂铺里，东白喝问康勤道。
康勤见此人是“门主”，连忙扯住东白，道：“她寻你……且？”
此时他的旁边，哪有“她”的身影。
东白今日本不称心，见此情状，不觉怒上心头，倏然振臂，岂知康勤武功太弱，竟转瞬腾飞，直撞陈列胭脂的柜子！
只听得“喀嚓”、“噼啪”、……轰轰连响，铺内已是一片狼藉。
俄而又闻惊呼连连，诸顾客蜂拥而逃。
店主愣怔，不知所措。
时江湖人与民和谐，又有江湖道义约束，除却贼寇，几乎无人在民所用武，是以民见江湖人，自不在意，岂知今日竟不幸如此。
东白竟益怒，倏向外腾去。
“江湖人用武了！江湖人用武了！……”不知何人高呼连连，闻声应是汉子。
街巷民众初不以为意，然见有人逃窜，当即惊惧。
“有人被杀了！”又有人高声悲号，声响似是孩童。
是时，闹市混乱不堪，屡有悲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