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轻与重 三
少女藏在杂乱的人群中,又欲呼,竟出声不得!忽有觉,回身以望,见一和尚含笑而立,俄有定计,泣道:“奴家命苦,求大师救我脱苦海……”
哀声尚未竭,少女人已倒向行云胸膛。
谁也未见她袖间银芒微闪……行云稍移身,倏擒其臂,颂道:“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少女此时才惊觉!向来本不可出声,忽而复可,竟也自然,而此时却不可动,只得柔声道:“求大师指点。”
行云笑了笑,道:“你愿五蕴皆空?”
少女虽不明,却生惧,不敢复言。
行云一本正经道:“凡五蕴者,一曰色,二曰受,三曰想,四曰行,五曰识。如皆空,人与草木无异。”
“蛇……”东白寻有良久,见此蛇蝎女,便欲呵斥,岂知又见行云,也未知何为,竟生畏惧,不敢呼。
王弄,即是少女的姓名。
方是时,那娟秀女张窈窕仓皇走来,竟似未见东白,而直趋行云道:“大师!外有许多官兵围来……”
行云点了点头,道:“先还铺。”
由是,几人遂返胭脂铺。
行云见李茗彤不在店铺前,便问张窈窕道:“姑娘有见向来在肆前的书生么?”
张窈窕道:“向来混乱,我一心随从大师,但大师……”
行云摆了摆手,即入铺内。
康勤似作一场大梦,觉时又见行云,但感因缘天定,必是命中知己,竟喜极而泣,难以言语。
行云的神色仿佛不无悲意,但那只有一瞬。
“阿愚……呀?”李茗彤见情状怪异,随即望向旁边的李久久。
李久久却道:“方食生肉,少言。”
李茗彤回眸笑道:“九妹勿恼。如由之弃,不如我食。”
方是时,康勤泣止,起坐谢道:“康勤无用,竟生烦乱,罪过。”
“……噗哈哈……”李茗彤终归大笑出声。
原来,此时康勤浑身遍是胭脂,脸上只有两处不是红色,那便是他的两颗眸子。
康勤发觉衣裳上沾满胭脂,也笑了笑。
是时,诸人皆笑,惟王弄未笑。
康勤仍不觉有异,但见此女神情凄怆,以为她在担忧,便道:“我未有伤,你不必忧虑。”
自然,王弄的神情依旧“凄怆”。
“此玄术为何?”东白失声道。
行云笑了笑,道:“交与你。”
王弄闻言,倏然泣道:“此贼奸邪无比,必害我……”
东白怒而望其背,叱咤道:“蛇蝎女!勿……”
王弄疾道:“伯父赐你姓名,授你武学,待你比亲子,而你非但不以为惠,且乘伯父去世,夺其府第,迫其家人,后以我父亲亦殒,破坏伯父与父亲所定婚姻,使我不可嫁与伯父之子,必是图我美色。”
一番话疾而有力,竟未有一点停顿。
“嗤”的一声,东白怒唾其背,道:“美色?你的姿色比张窈窕尚不及。”
康勤见状,指东白道:“无论仇怨几许,不当有辱。”
东白怒道:“糊涂!便是此蛇蝎女暗使阴招,乃使你有此貌。”
康勤不解,道:“我记得是……门主,是,也便是你……无妨,小事而已。”
东白厌其烦,道:“不愿与你多言。”
康勤道:“理屈也。”
“未见如许厚颜之人。”东白伸手欲推,却忽然念起在望江楼上的怪事,竟不敢动手,只得解释道:“不知你们尝闻‘银剑’王颜否?王颜是义父的义弟,但此人不似义父一般正气,乃是蛇蝎之人,平素以戏弄他人为乐,善离间,好欺人,以至府中仆役怨而不敢言。因此,仆役闻其死,随即逃走……”
康勤不觉叹道:“此人必为奸邪。”
东白闻言,喜道:“你识此女何人?”
康勤愣怔有顷,方道:“我与她只是初见。”
东白益喜,道:“此女乃是王颜之女,名弄,弄者,玩也。其奸邪比王颜益炽。”
康勤不解,道:“但我见她柔弱,岂……”
东白截道:“当时在望江楼上,正是她使暗器袭东某,方使东某坠江。自然,若不是东某高兴太甚,岂有她可乘之机?你若不信……”
说着,但见东白脱去锦鞋罗袜,以见其肉。
诚然,东白的脚掌上有一处非常显眼的伤口。
东白见康勤稍稍蹙眉,以为不信,道:“请祥之。”
康勤闻言,连忙道:“我信你……”
东白复喜,遂还鞋,道:“东某生来磊落,必不就利,请和……高人解其玄术。”
这时,康勤才呼气道:“但我也信她,所以……”
但见康勤走到王弄眼前道:“请你亲口……”
忽然,王弄发觉自己能动了,便垂头低语:“我便亲口……”
音未至,人已近。
及康勤稍有所觉,其颈已为软剑所触。
但闻王弄嗤笑道:“世间竟有你这般愚蠢之人!我王弄戏人无数,自然以戏弄智者为乐,而你……无趣!”
东白无言以对。
行云面带笑意。
至于李茗彤,满是“有趣”的神情。
余下二人?无关其事,视若无睹。
康勤诚实理解不得,道:“何有此举?”
王弄闻其语音真挚,未见一点怨恨,竟不觉动情,但她依旧戾道:“东贼所言虽不悉实,但我本来便不愿嫁与东青之子,如非方今无所依……然而我欲入东府,所为亦是离间……此则生之所以。”
康勤竟轻轻叹道:“人生之所以,当为爱……或爱人,或爱己,或爱国爱民……焉能不爱己?如爱己,当怜身。岂可贱之,鄙之?你我不过初见,我未知你从小所见所为,亦不愿知晓。人之生,皆由天。或似浮游,随流,怜;或似你我,由己,乐。人不可以往者定来者,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丁”的一声细响,冰冷的软剑,落在地上,随之落下的泪水,给予了它一点温热,使之不再那样冰冷,或者它便可永远停在地上。
而它的主人,此刻正拥着康勤的背,恸哭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