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天真天真
华玲珑看着达木措的动作,只是挂着一抹浅浅无害的笑意,斜斜地靠着那案桌静静地等着,似乎极其地有耐心。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达木措便放下了手里拿着的香丸,面色似乎有些不好,只是沉着脸紧接着开口:“沉香、丁香、麝香、檀香、玄参、生龙脑、麝香、甘草末、焰硝、甲香,与腊麝调和均匀,最后加入白蜜调制。”
华玲珑似乎并不吃惊,只是轻轻笑了一声,随即淡淡开口:“不错,沉香三两,切细;丁香一两,须得为新鲜的;麝香、檀香各一两,切碎炒制;玄参半两,洗净切碎并稍稍烘焙;生龙脑半两、麝香三钱、甘草末二钱,单独研磨;焰硝少许,甲香一钱,制过;尽数研成粉末,以腊麝调和均匀,最后白蜜六两,炼去泡沫,加入焰硝及香末调制即可。”
堂堂一个香蕃使者,也不知道是故意没将那配料的用量说出来,还是这么片刻功夫根本就摸不清楚,不少人看着达木措的眼神,多多少少都带了一抹探究之意。
华玲珑倒是不甚在意,只是微微顿了顿,看着达木措的眼眸一弯,往外散着丝丝缕缕的恶趣味之意:“不过这香,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名为天真香。”
天真香?还有这么应景的名字么?
倒不是华玲珑胡诌,这味香,的确名为天真香,乃妙香三十三方里面的一种。
当然,华玲珑之所以选择这香,的确是因为喜欢这名字。
斜斜靠着案桌,发间星星点点的簪花,因为顶上的花灯都蒙上了一层莹润的光华,华玲珑紧接着缓缓开口:“想来达使者,也是知道这香方的名字。”
达木措乃代表香蕃的使者,如何会不知道这香的名字?只是,不怎么想说出口罢了。
天真香天真香?这是在嘲笑他天真无知么?!
好个心思玲珑的女子!
达木措眸光一沉,看着笑得眉眼弯弯的华玲珑,袖间的大手都不由地紧了一紧,随即才咬着牙开口:“这名字,本使自然知道!”
挑什么香名不好,非得挑这么个天真又无邪的香名,真的可以说是很皮了。
看不出来,这个华家四小姐,倒是个拐着弯儿捉弄人的。
原先因为达木措的桀骜倨傲有些不满的重臣,眼下,却是觉得心间舒了口气。
“喏,接着看另外的吧。”华玲珑指了指那一边放着的白玉碟子,接着示意道。
稳下心神,达木措动了动脚下的步子,到了那个白玉碟子前,随即伸出手去,将那琉璃小瓶给拿了起来。
香水香精,可是这达木措自己先挑起来的,若是辨识不出,那才是真正地被狠狠打脸了。
华玲珑似乎极有耐心,撑着案桌,倒也没有像众人那般紧紧盯着达木措的一举一动,只是眸光随意一转,却是不经意间对上了那一道满是调笑之意的桃花眼。
凰顾言举着手里的酒杯,啜了口杯中的酒水,薄唇轻轻咂了咂,眼型独特潋滟生辉的桃花眼,却是对着华玲珑向上一挑,也不知道是在回味刚刚入喉的佳酿,还是带了些其他的意味。
再看,闪瞎你的狗眼--
华玲珑心下有些不喜,只是如今站在大殿中间,也不好做什么太大的表情,只是压抑着神色回了一个满是杀伤力的眼神。
至于凰顾言能不能看懂,那与她就无关紧要了。
正想着,华玲珑正欲收回视线,却是猝不及防地跌进了一道幽幽娆娆的眸光里面。
端正地坐着,细长的眉之下,浓如乌木的一双眼眸,眼尾的那一朵星辰,金色描影配着层层晕染的暗紫色胭脂,生生地给那冠玉般的面容,添了一分妖美的气息,正是看着她的容晔。
许是周遭的夜明珠太过明亮,华玲珑被那双浓黑至冶的眸子对上,竟是有那么一瞬间的被恍了心神。
好在只是眨眼之间,华玲珑有些慌乱地收回视线,随即清咳了一声,这才恢复如常。
流逝的时间,一点一滴,不快不慢。
看着那拿着琉璃小瓶,也不知道辨识了多久的达木措,不及华玲珑开口,却是只听得旁侧响起来的好几道细细碎碎的声音,大多都是幸灾乐祸议论着。
一个香蕃使者,竟是耗上了这么久的功夫,竟然还没能辨识出来么?
要知道,之前的华玲珑,可是就片刻的功夫。
没有对比,就没有差距。
龙椅之上的凰烠,端起面前的高脚鎏金玉杯来,先是颔下首去啜了一口酒水,随即才眸光一转,落到那大殿正中的达木措身上,沉声开口:“如何,达使者可是辨识出来了?-”
达木措一把放下手里拿着的琉璃小瓶,握了握拳大概是有些不甘,随即又无奈松开,垂下头去低低开口:“回陛下,本使无知,对这香水香精不甚精通。”
他只知道,此乃香水香精一类,可是具体如何调配而成,却是毫无头绪。
达木措虽然精通香料,却是只擅长香丸香饼熏香佩香一类,这香水香精,本就独特奇妙,又极其新颖稀奇,早先他奉上的那一瓶香水香精,是香蕃太子调制而成,怕是只有香蕃太子在此,今日才能解围辨识得出。
可是眼下,太子远在香蕃,哪里会料到今日的情景。
不甚精通?那就是辨识不出败下阵来呗。
凰烠随即朗声一笑,早已不见之前的冷郁,眼睛里面闪过一抹亮色,周身气息不怒而威,满是霸气地摆了摆衣袖:“无妨,朕帝都人才辈出,达使者也不必太过在意。”
人才辈出?这不是风轻云淡间还击了达木措之前那一句帝都没什么人才么。
达木措的脸色,似乎更阴了一分,只是碍于场合,自己这边又是技不如人,只好咬了咬牙,随即抱了抱拳:“本使有个不情之请-”
“达使者但说无妨。”凰烠端坐着,看向下首的达木措,稍显老态的面容上不由地神色一敛,随即沉声开口。
达木措俯着身子,一头栀黄的发丝尤为显眼,随即紧接着开口:“这香水香精,望陛下准许本使带回香蕃,好让太子研究一番。”
原来如此,还以为会提什么请求呢。
今日败下阵来,虽然算得上已经认输,怕是也是想借着香蕃太子一名,多少挽回来一些面子罢了。
原本一敛的神色又恢复如常,凰烠却是将目光落到了华玲珑的身上,随即低声一笑:“这请求,达使者还是跟制出这香的人说比较好。”
达木措抬起眸来,却是随即看向华玲珑,似乎是在等待着她的回答。
华玲珑站直身子来,先是对着上首的凰烠福了福身,随即才侧过身子来,看向旁侧的达木措,清瘦的小脸上扬起一抹浅浅的笑意来,看上去又是一派的无害温婉:“达使者既然这般说了,小女便将这天真香,与这香水香精一并送给达使者便是。”
当然,只有正对着华玲珑的达木措,才能看到,那朱红菱花小嘴边,勾起的浅浅弧度,像极了那领口处精致刺绣的半枝莲,只是多了一分带刺的戾气。
人家只是说讨要这香水香精,华玲珑却偏偏将那天真香也一并送了,别的香也就罢了,偏生名字还是这么应景,不少在座的其余人,心间都是憋了一口笑。
达木措的一张脸,都已经有些黑了,只是是自己开的头,也只好尽数咽了下来,憋出了一句话来:“多谢。”
“达使者不必客气,”华玲珑摆了摆手,蒲扇似的睫羽轻轻地划了划,却是压低了声音对着达木措淡淡开口:“往后说话,记着注意些便是。”
长了一张嘴,那也不是凭白张口就能随意说的,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那也是需要掂量一下的。
达木措心间一震,以为是自己之前太过倨傲的几句话,而惹怒了华玲珑,紧了紧手心,虽然被一个小女子教训有些不甘,但也没有资格来发作。
当然,若是华玲珑知道达木措的心思,怕是会一脸惶恐地摆手了。
真的高估她了,不过是说帝都没什么人才,倒不至于惹怒了她,她华玲珑,可不是这么具有爱国情怀的人。
要说哪一句话让她听着不爽么?
大概,就是那一句了,那一句鄙夷嘲笑容晔的话,病恹恹的美人。
一个使者,长得像黑黢黢的煤球这一点就先不说了,这么多人,偏生要嘲讽上一句容晔,整治不了别人,难道还不能整治一个班门弄斧的弱鸡么?
呸!
这个心态是怎么回事?
华玲珑眯了眯眼睛,这会子冷静下来才发现,刚刚跑偏的心理,那一定是与她本人无关,因为,她可是为陛下分忧解难,顺带带火一把即将上市的香水香精,所以才这般做的。
至于那一句惹着容晔的话,嗯,她都忘记了,完全不记得,与她无干。
正想着,却是见着达木措又抱了抱拳,对着高台上的凰烠沉声开口:“陛下,来自香蕃的礼物已经献上,本使有些身体不适,便先回驿站歇息了。”
挥了挥手,便有捧着那三个小匣子的男子走上前来,将里面的制香给奉了上来,候在一旁的内侍连忙上前接了下来。
“达使者注意身子,且先回驿站吧。”凰烠颔了颔首,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客套地应了一句。
“谢陛下。”达木措直起身子来,有另外一个男子走上前来,收好了那玉碟上的制香,装在匣子里面,这才跟在达木措的身后,大踏步地一道离去了。
那架势,看上去有一种灰溜溜离去之意。
随着达木措一行人的离去,整个大殿,便又再度恢复了安静。
“咳咳-”那一边的低咳声,却是来自容晔,正以纤白指尖掩在唇边,刚好打破了这一殿的寂静。
华玲珑正准备抬步向着自己的席位走去,却是听得一道拍掌的声音落了下来,却是龙椅之上的凰烠。
眼见着凰烠都拍起手来,其余的臣子们,自然当下就有眼力地跟着一道鼓起掌来,原本沉寂的大殿,一时间,又被啪啪的鼓掌声所溢满。
华玲珑就站在大殿中间,觉得眼下回座位似乎不太好,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索性就静静地站在原地。
凰烠只是拍了三下手,随即便端坐在龙椅之上,片刻之后微微地撩了撩宽大的华服衣袖,如雷的掌声便停了下来。
“华太师府上,果真是养了一个好女儿!”剑眉入鬓,不怒而威,凰烠随即看向下首的华玲珑,朗声开口,五官眉眼间不乏一抹赞赏之意。
看得出来,华玲珑今日之举,的确很合凰烠的心意,不但化解了来自香蕃使者的刁难,维护了皇家颜面,还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算得上是为帝都扬了口气。
的确,上位者么,更多的,则是注重皇家颜面。
只是华玲珑本就没考虑到那么多,不过一时头脑发热外加手痒,这才站了出来。
华震东紧跟着就站起身来,俯下身子去抱了抱拳,压下心底的一抹欣喜之意,恭敬开口:“微臣惶恐,圣上谬赞了,此乃微臣应尽本分。”
夸的是华玲珑,居功的却是华震东。
“华玲珑,你可要朕给你什么赏赐?-”眸光一转,却是落到了犹自站在大殿中间的华玲珑身上,凰烠却是直截了当地唤了一句。
玲珑庸俗,偏爱钱财。--
这是华玲珑真实的心中所想,当然,却不能这般说。
华玲珑福了福身,面上一派正色,随即挂着一抹温雅的浅笑,回了话道:“为圣上分忧解难,乃玲珑荣光,不敢讨要什么赏赐。”
这话说的,连她自己都觉得虚伪做作。
人生如戏,真的有时候全靠演技。
“好!-”透着老态的眉眼间,掠过一抹精光,凰烠放声一笑,随即却是话音猝不及防地一转:“朕记得,华太师府上,已经出了一位琉璃县主吧?”
冷不丁地被提及的华念卿,正盈盈端坐在白纱后面的席位上,捏着锦帕的指尖却是不由地一紧。
一时间也拿捏不住凰烠的意思,华震东只好颔了颔首,恭敬开口:“回圣上,确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