妆华

  也不知怎么地，莫名地就觉得脖间一凉，华玲珑缩了缩脖子，随即才接着痞痞开口，倒也没回应那说书人的咋呼，只是继续着先前的段子：“正是月黑风高夜，杀人越货时，那人影向前走了没多久，脚步猛地一下便停在了一处小楼前－”

  似是完全被华玲珑吊起了好奇心，也大概是什么事儿一旦扯上了容晔，那关注度便会蹭蹭蹭地只往上涨，那说书人接着扬了语调，又咋呼开口：“天呐，停在了何处？那小楼是作甚的？”

  华玲珑一向耳朵尖，倒还听着了不少雅间打开窗户的吱呀声音，大概也是想打量一下外面的情况。

  毕竟有些心虚，华玲珑只是侧着身子倚着栏杆，就算是对面的雅间，也只能看到一个侧脸，华玲珑当然有把握，是决计不会被人认出来的。

  菱花小嘴一勾，唇色已不像最开始那般的寡淡，而是多了应有的明亮色泽，华玲珑清了清喉，又将怀里那一把之前顺过来的折扇拿在手里，唰地一展，扇了扇：“唰地一阵微风袭来，吹得那人影的衣袖跟着一飘，从那身上，还有散在空气里面的独特香气，当真是让人欲罢不能。”

  欲罢不能？

  原谅她，就是这么词汇丰富。

  适时地一甩衣袖，同时手里拿着的折扇用力地扇了扇，那扇面上画着的烈焰红唇俯首弄骚的妖艳贱货跟着不停闪动，隐于袖间的香水，就这么散了过去。

  那香水，是华玲珑特制的，乃吻春与和雅香精的结合物，以薰衣草油、紫罗兰叶油、龙涎香酊、茉莉油、香柠檬油、玫瑰油、柠檬油、依兰依兰油、麝香酊、丁香油、晚香玉油、肉豆蔻衣油外加几种花香调制而成，极为浓郁却又好闻，刚好散过去香气恰到好处，是男子最容易喜爱上的味道。

  华玲珑今日，本就是有备而来，花了不少心思调出来的香，还大方地丢了那么一锭黄金，自然不会出现什么失误。

  丝丝缕缕的香气，无声地晕染在这一处茶楼里面，很奇妙又独特的一种香气，该怎么形容呢？就好像，是在吻着一个心仪已久的梦中情人，不掺丝毫，只是惬意安然又十分满足。

  若是定力差的人，只怕此时此刻脑海里面已经一片如坠云雾的缥缈之意了。

  别的人的反应看不太清，但至少圆台上的那一个说书人，大概是沉浸在了这香气里面，第一次闻到如此独特又美妙的香气，正阖着眼睛，面上一派惬意之色。

  很好，是她要的效果。

  华玲珑斜斜倚着栏杆，扇着那一柄折扇，适时地接着开口：“却说那人影停在了小楼前，然后便走了进去，拢着月亮的乌云刚好散去，却是见着那小楼正中的匾额上，依稀写着香药阁。”

  最后的尾音，便是那三个字的香药阁。

  一句幽幽娆娆的话音落下，华玲珑又是唰地一声将手里的折扇合拢了来，直起身子来，却是再没有多说一个字。

  华玲珑脚步一抬，又径直进了雅间，也不管其余的人是何种反应了。

  有时候，就像是品茶一般，茶已入喉，那沉淀在嘴巴里面的清香，须得自己品味，半真半假，半梦半幻，留下恰到好处的想象空间，这才能取得更好的效果来。

  男眷那一边，虽然不是香药阁主要面向的客户群，可是也不能放过。

  这主意，也是之前华玲珑在那小茶楼里面得来的灵感，只是选了个更为事半功倍的场地而已。

  虽然，她似乎是有意无意地坑了一把容晔，不不，算不上坑，那容世子的名号，又不是从她华玲珑的嘴皮子里面蹦出来的，她可是无辜的。

  想来明日，关于容郡王府容世子去那香药阁的段子，就能在这茶楼里面热起来。

  容晔是谁？

  废话，整个帝都，连那路边的流浪汉，怕是都知道容郡王府容晔容世子，当今摄政王。

  病秧子如何？这不是还活着么。

  毫无实权的摄政王又如何？这不是还有个名号么。

  单那一张脸，带货的能力，应该就能超出华玲珑的想象。

  原本好整以暇地看着华玲珑表演的霓魇儿，大概也是受了些许那香气的影响，美眸微微阖着，指尖还执着一块茶点却是还没喂进嘴里。

  听得那最后的香药阁三个字，霓魇儿这才回过神来，见着华玲珑已经坐在了对面，潋滟风情的眼眸一挑，对着华玲珑抛了个媚眼过来：“就算不调香，华董这一手说书的本事，怕是也能混的风生水起。”

  “好说好说，上不得台面。”华玲珑痞痞一笑，装模作样地抱了抱拳，随即又抓起一把瓜子儿来，咔吧清脆一声嗑了起来。

  那笑，本来是带着贱痞之意的，可是放在华玲珑的那张小脸上，竟是让人觉得没有丝毫的不妥之意，有的，反而是一种惊艳。

  寻常大家闺秀的女子，如何能会这般笑？

  眼前的人，很多事情，都超出了一般女子能够企及的高度。

  看着对面又毫无坐相嗑着瓜子儿的华玲珑，霓魇儿摆了摆头，竟是觉得生出了一抹自惭形秽来。

  罢了，跟着这样的人，她也得好好努力才是。

  霓魇儿收回心神，涂着丹寇的纤纤玉手执起茶点来，送进了嘴里咬了一口。

  又坐了大半会儿，及至一碟瓜子儿都见了底，华玲珑这才拍了拍手，站起身来，霓魇儿也刚好吃完茶点，扭着腰肢跟着站了起来。

  “魇儿姐，走吧。”华玲珑弯了弯眸，随即背着手，又一副二大爷的步调，迈出了雅间。

  难得清闲了这么久，倒是放松了不少，霓魇儿娇笑一声，跟着纤腰一扭，走了出去。

  果不其然，华玲珑走出天茗涧的时候，还听得门口进出的几个公子哥，正你拉我我拉你地一路说笑着打算去那香药阁瞧瞧。

  淡定地越过那几个公子哥，总觉得在出门槛的时候，脖颈间又是一阵凉意，华玲珑抬起眸来向上瞟了几眼，也没见着什么别的人，便耸了耸肩，抬步走了出去。

  事实上，在华玲珑走出去之后，那天茗涧最顶层的一处雅间，有一道人影走过来关上了那原本开着的窗户。

  若是眼力好的话，便能见着那人影，一身的黑衣，可不就是那神色肃冷一脸性冷淡的云景么。

  当然，内里还有没有其他在的人，那就不知道了。

  华玲珑跟着霓魇儿一道回了香药阁，又在调香房里面忙活了一下午，还有些好奇华白琛跟豫宁画的后续，才刚刚黄昏不到用晚膳的时辰，华玲珑便出了香药阁回府去了。

  回到屋子，华玲珑坐下歇了口气，觉着有些累了不想动，但是又比较八卦华白琛跟豫宁画的事情，想着马上也该用晚膳了，便打发了拢芝跑一趟，打着一道用晚膳的名号，去将华白琛给请过来。

  刚刚摆好了晚膳，华白琛刚好也给面子地过来了。

  见着华白琛进来，华玲珑特别热情地举着筷子，咧嘴一笑露出小白牙来，招呼了一句：“来来，快坐下吃菜。”

  华白琛先是神色诡异地打量了华玲珑一眼在，这才走到了圆桌前，然后坐了下来。

  华玲珑一下眼睛尖，从华白琛进来走了没几步，便注意着那腰间多了一块之前不曾见着的佩玉，眉眼跟着就是一挑：“哟，这腰间的佩玉，倒是眼生得紧呐－”

  华白琛刚刚拿起筷子的大手一顿，清咳了一声，这才夹了一块杏仁豆腐送到嘴边：“豫小姐送的。”

  嗯？

  豫宁画这么有套路的么？竟然还知道送一块佩玉，这玩意儿多好，时不时还能睹物思人什么的。

  华玲珑跟着伸出筷子，夹了一筷子的凉拌菜送进嘴里，一口嚼完咽下，又觑了一眼对面坐着的华白琛，打算采用迂回政策，咬着筷子又接着开口：“在华府转了一圈，宁画觉得华府怎么样？”

  “不怎么样，出去转了一圈。”华白琛头也没抬，正埋着头吃菜呢，粗声粗气地回了一句。

  这就出去逛街了？进展这么快的么。

  华玲珑咂了咂嘴巴，大概是之前吃的茶点有点多，也或者是一旦来了八卦的心思就不觉着饿，看着埋头吃菜的华白琛，华玲珑装作随意地又问了一句：“哥，你觉得宁画怎么样？”

  天可怜见的，真的不是她比较八卦，她这是秉持着一颗善良的友爱之心，帮豫宁画先探探口风。

  华白琛停下手里的筷子，却是抬起头来，倒也不是生了恼意，只是看着华玲珑抿了抿薄唇，随即才低低开口：“玲珑，往后别这般做了。”

  是说让她不要撮合他跟豫宁画是吧？

  “怎么了？”华玲珑有些不解，倒是的确有些不明白华白琛的意思，紧接着问了一句。

  华玲珑想要撮合他跟豫宁画的心思，他怎么会看不出来，只是，华白琛垂下眸子，扫了一眼腰间挂着的那一枚佩玉，随即轻声开口：“因为，她是国亲王府的嫡女，我的身份，高攀不起。”

  他，只是华府的一个庶长子，虽然表面上光鲜亮丽，可是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庶出的身份罢了。

  豫宁画是国亲王府的嫡小姐，这身份地位，差了可是有一大截。

  华白琛的意思，华玲珑自然能懂，这个问题，早在之前，她便已经跟豫宁画说过一次。

  她的答案，她倒是还记得。

  放下手里的筷子，华玲珑抬起眸来，看向对面的华白琛，随即浅浅一笑：“你的意思，我之前也曾告诉过宁画一次，你知道，她是如何回我的么？”

  华白琛神色一怔，剑眉微微蹙起，也不开口，似是在等待着华玲珑的下一句话。

  “她说，她想努力一下，若是就这般放弃，她怕她以后会后悔。”华玲珑轻声开口，语调平淡，却是格外清晰。

  华白琛依旧垂着头，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也看不清那张面容上的神色，华玲珑顿了顿，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一派认真，紧接着低声开口：“我不懂什么身份地位，在我看来，只要是人，便都应该平等。”

  嫡庶之分？当真是可笑，都是人，可以有穷有富，有丑有美，就是不应该分什么三六九等。

  大概是被华玲珑出口的话有些冲击到，华白琛抬起眸来，看着挺着背脊坐着一脸认真的华玲珑，竟是莫名地为自己的想法感到一丝不自在起来。

  他想，自己的这个妹妹，在很多地方，都是胜于他的。

  可是多么庆幸，这个人，不是别人，是华玲珑，是他华白琛的亲妹妹。

  “至少，你也得给豫宁画一个机会。”华玲珑垂下眸来，倒是不再看华白琛了，只是低低地落下一句，随即又拿起了筷子来。

  点到即止，豫宁画跟华白琛的事情，她也不能过多干涉。

  相比较豫宁画的心思，不管如何，她也一样看重华白琛自己的心思，若是不喜欢，也不能强求。

  总归，她是希望华白琛能够过得更好些。

  华白琛也安静了下来，只是执着筷子，夹上些菜慢慢吃着。

  一顿晚膳，就这么一室寂静地用完了。

  华白琛出了屋子，又径直走出了院子，向着自己的住处走去了。

  华玲珑用完晚膳，又悠闲地沐浴完毕，初夏的夜晚，已经染上了一抹燥意，华玲珑向来都比较怕热，在院子里吱吱呀呀地摇了会儿大躺椅，待到夜色已经深了下来，这才回屋子歇息去了。

  翌日，天色亮得越来越早了，那半开的窗柩，还斜斜地跳进来了一抹调皮的橙色阳光。

  华玲珑洗漱完毕，不想一会子日头大起来的时候再出门，待到刚一用完早膳，便抬脚就准备出门。

  香药阁那边，趁热打铁，她还须得过去多调制几款男眷所用的香。

  一只脚刚抬起来准备跨过门槛，拢芝便拦在了门前，对着她一脸哀怨地开口：“小姐，您最近出门怎么都不带上奴婢？－”

  那语气，那表情，就感觉像华玲珑是一个喜新厌旧抛弃糟糠之妻的负心汉。

  也是，华玲珑从开始去香药阁，便都是自己一个人，从未带上过拢芝。

  当然，不带上拢芝，对她来说，才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