妆华

  华玲珑背着手，微翘的睫羽一垂，却是收回了目光，紧接着淡淡开口：“拢芝再不济，也轮不到旁人来责罚。”

  “呵，敏央郡主莫不是以为这封了个郡主，当真便可以翻身了么？－”沈氏不怒反笑，看着那一处站着的华玲珑，满是风韵的脸上跟着浮起一个得意的神色来。

  只要她一日是这华府的当家主母，华玲珑一日不曾及笄搬出去，就还是得在她这个夫人的手心讨生活，是搓是捏，是死是活，那可都是由她这个主母说了算！

  沈氏的心思，华玲珑自是知道，眼下听得沈氏这话，当下便明白了今日闹这一出的意图，不过就是想警告她，即便是得了个郡主的名号，也别想在这府上讨好罢了。

  华玲珑弯下身去，却是用外衣裹着拢芝，随即将她背在了身上，只是华玲珑身形娇小单薄，虽然踉跄了一下，却是不曾将背上的拢芝给摔了下来。

  “管不好手底下的人，这盗窃之事，就由玲珑来向夫人和大姐姐给个交待吧。”低低地落下一句，华玲珑背着拢芝，随即便一步步挪出了沈氏的院子。

  华玲珑的这一句话，似乎是服软了下来。

  至少，听在沈氏和华念卿的耳朵里面，是这个意思。

  “倒是个识相的－”沈氏满意一笑，看着华玲珑离去的背影，面上的神色早已恢复过来，拍了拍华念卿挽着自己臂弯处的柔荑，轻声开口。

  “还是母亲有手段。”华念卿娇娇一笑，在沈氏的肩头处撒娇似地蹭了蹭，轻声跟着附和了一句。

  满是自得之色地抚了抚华念卿的青丝，沈氏看着面前这个自小便精心栽培的女儿，美眸微微一闪，冷哼一句：“郡主又怎么样，也不能将你比了去！”

  “母亲放心，女儿定不会让母亲失望。”华念卿红唇一勾，满是小女儿的娇媚风情，又在沈氏的肩头处蹭了蹭。

  看上去，倒是一派母女和乐融融的温情场面。

  －－此处是无声无息的分界线－－

  另一边，容郡王府，那一方精致华美的美人榻上，正斜斜地卧着一个满是慵懒之意的男子。

  一袭浅灰紫的锦衣，通身平整顺滑，即便是这般随意地躺着，却也见不着丝毫的褶皱之意，衣摆处还绣着大朵大朵的金盏花，繁美逼真，冠玉般的面容上不染丝毫纤尘，浓黑似雀翎的睫羽轻轻阖着，远远看上去，像极了一支张扬的紫藤花，只是多了一抹妖冶之意，正是容晔。

  微微的空气波动间，那一方软榻前，已经半跪着了一个黑衣人影。

  “主子，华小姐有难。”－－

  黑衣人双手抱拳，随即颔下首去，喉间溢出肃冷的一句话来。

  纤长华美的睫羽，一瞬间便睁了开来，显出那一双乌木般的眸子来，那是一种墨色，仿佛一潭不掺其他色泽的湖水，晕染开去的墨色中却泛着一种碎碎流转的眸光。

  下一瞬，只能觉着空气似乎又是微微波动一下，紧接着，那一番美人榻上，便已不见了先前那道慵懒妖冶的身影。

  那地上半跪着的黑衣人，紧接着身形一动，也跟着掠了出去。

  若非那空气里面还残留着那一丝幽幽娆娆的香气，之前的一幕，快得便会让人觉得是自己眼花。

  华府，小道上。

  一个身形看起来极为单薄瘦削的女子，背上却是背着另外一个女子，步调虽然不快，却是每走一步都极其小心翼翼地稳稳落下，唯恐摔着了背上的人。

  那小道上，走过的地方，都隐隐可以见到滴落的斑斑血迹。

  紧了紧手上的力道，华玲珑一边向前走着，一边轻声开口：“拢芝姐姐，你不要睡，屋子里面还有买回来的零嘴儿呢。”

  背上的人，却是毫无应答之声。

  若非脖颈间能够感觉到那洒下来的微弱呼吸，华玲珑想，她一定会崩溃掉的。

  没关系的，若是撑不住了可以小小地睡一会儿，记得醒过来吃零嘴儿就好。

  努力地加快了脚下的步子，华玲珑咬了咬牙，额间散落的些许发丝早已经被汗濡湿，极其狼狈地耷拉着。

  些许的眩晕感，从太阳穴两侧袭来，华玲珑猛地一咬下唇瓣，因为疼意，一下子便又觉得极其清醒起来。

  府上的医夫，怕是一时半会儿根本找不着，她得带拢芝去外面找人来医治才行。

  所以，华玲珑，你得坚持住。

  喘了口粗气，华玲珑继续一步步向前走着。

  及至府门口，却是有两个守门的家丁，认得华玲珑的身份，见着了她的背上还背着一个人，便伸出手去准备帮她一把。

  “谁都不准碰她！－”见着突地有两个家丁凑了过来，华玲珑面上一狠，犹如一头发狂的小兽那般，紧紧护着背上的拢芝，猩红着一双眼睛嘶吼了一句。

  那两个家丁，也是第一次见着这般发狠的华玲珑，当下就被吓得身子一颤，却是再不敢靠近华玲珑分毫。

  华玲珑出了府门，刚刚下了一步台阶，却是有些微微踉跄了一下，好在及时稳住了身子。

  一抹阴影，就这么投了下来，身前，又站了一个人。

  “我说了，谁都不准碰她！”－－

  华玲珑大概是失了冷静，也或者是受了刺激，只知道要护住背上的人。

  就是那种，发狂的小兽，什么都会生出警觉，生怕别人再来伤害想要护住的东西。

  眼下的华玲珑，就是这样。

  “是我，是容晔。”－－

  半明半暗，纤长如黑雀翎的睫羽向下垂着，在眼睛下面形成了淡淡的阴影，就好像是初生的黑蝴蝶，扇动着长长的翅膀，形成一个清浅的弧度来。

  落在华玲珑身上的目光里，则是一片烟水交织，晕染开去的浓郁墨色，似夜幕氤氲，深邃。

  那一道低低浅浅的话音，便让犹如发狂小兽似的的华玲珑，一下子，便卸了下来。

  华玲珑抬起眸来，原本猩红的眸子，却是不知道何时已经染上了一抹水雾，轻颤着身子伸出一只手去，拉住了那绣着大朵大朵金盏花的浅灰紫锦衣。

  仿若一个失了分寸的小孩子，却又抓住了眼前的亮光，华玲珑揪着容晔的衣摆，低低软软地开口：“容晔，你帮帮我，帮我救救她好不好？”

  “好。”－－

  紧跟着落下来的一个凉淡字音，毫无停顿，只是低低地落了下来。

  从出了沈氏院子一直到现在，华玲珑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却是一下子便松了开来。

  她只是想，容晔是真的有什么魔力，竟能让她如此相信。

  马车，刚好停在了华府台阶之下。

  神色肃冷的云景，在容晔的那一个字音落下之后，便已经将华玲珑背上的拢芝给接了过来，然后抱上了马车里面。

  华玲珑跟着抬脚，就往那马车上爬去，只是脚步有些不稳虚晃了一下，连容晔从背后托了她一把都不曾注意到。

  “驾！－”高高地一扬马鞭，云景拉着缰绳，随即便驾着马车向前行进了起来。

  马车的速度很快，却是极稳，内里也不会有什么过大的颠簸之意。

  拢芝就躺在马车内里的左侧坐垫上，华玲珑跪坐在拢芝身前，只是拉着她的手，紧紧地盯着她。

  容晔就坐在华玲珑的身后，见着她跪坐在地上，身子缩成小小的一团，那后背之上，还有肩身处的衣裙都已划开了一道，露出内里那看着便知很疼的血痕来。

  那短鞭，看上去与寻常短鞭无异，却是带了倒刺的，除了抽在血肉上，还非得生生地扯出一片血肉模糊来。

  绯红的唇瓣，抿出一个淡淡的弧度来，妖冶的红色，倒是与冠玉般的肤色形成了一种鲜明而诡异的对比，就好像，那白雪皑皑之中，如曼珠沙华绽放的血色之花。

  华玲珑倒是没觉得疼，只是看着拢芝那张惨白的小脸，没有哭，只是没什么表情。

  纤白如玉的大手一抬，那一件浅灰紫的锦衣便盖在了华玲珑的身上，与之落下的，还有那一道似是让人安心的话来：“南玨在，你不必怕。”

  是啊，南玨可是神医呢，可是帝都最好的神医了。

  抬起眸来，华玲珑看向身前的容晔，有些无措地缩了缩身子，呐呐开口：“可是，拢芝姐姐这么疼，他要是治不好怎么办？－”

  纤白如玉的指尖，替华玲珑拢了拢那披在身上的锦衣，又在脖间打了一个小小的结，容晔垂眸，看着华玲珑那扬起的小脸，紧接着低低开口：“他要是治不好，你就拔光他院子里的药草，一把火烧了他的库房，那是他最宝贵的东西。”

  认真地想了想，华玲珑点了点头，这才安心下来：“嗯，那他这么怕我，一定会治好的。”

  “嗯。”容晔收回手，周身的气息，似乎无形中多了一抹柔和之意，跟着轻轻地应了一声。

  此刻的华玲珑，一点都不像华玲珑，竟是像个手足无措易哭闹的孩童；而此刻的容晔，似乎也一点都不像容晔，竟是耐心哄着孩童，犹如对待着自己的心爱之物。

  华玲珑安静了下来，只是跪坐在地上，身子却是没有再缩成小小的一团。

  行进的马车，没多久便停了下来。

  云景抱着拢芝，一路进了容郡王府，直接奔着南玨所在的地方而去。

  华玲珑跟在身后，却是不曾落下，紧紧地跟着云景。

  也不知道南玨是不是早先便收到了消息，正备好了需要的医箱，在屋子里面等着。

  云景进了屋子，将拢芝放下，这才退到了一旁，神色肃冷地候着。

  南玨上前，先是替拢芝检查了一番，随即才眉尖一蹙，对着站在一旁的华玲珑沉声开口：“这伤倒是不严重，就是身上许多处地方都有，须得褪下脏了的衣裙一一上药才可。”

  南玨是男子，而拢芝，可是一个黄花大闺女。

  言下之意，华玲珑自然能懂，这里，除了拢芝，就只有她一个女子了。

  可是，她没有南玨那样的医术，根本就帮不上忙。

  南玨顿了一顿，紧接着又开口补了一句：“我可以蒙上双眼，就是看华小姐能不能同意。”

  眼下，哪里还需要顾虑那些，当务之急，是先给拢芝处理身上的伤口。

  “医患之间不分男女，麻烦南神医了。”华玲珑抿了抿唇，却是颔下首去，对着南玨第一次如此恭敬地叫了一句南神医。

  南玨神色一怔，大概也是没想到华玲珑竟然会为了一个婢女做到如此地步，随即重重地点了点头，满脸正色地回了一句：“华小姐且放心，本神医一定还给你一个丝毫无损的婢女！”

  话音落下，南玨便不再耽搁，伸出手去取了一块素白锦带，干净利落地蒙在了自己的眼睛上面，这才开始替拢芝医治起来。

  不得不说，南玨的医术，被冠了个神医之名，到底也不是浪得虚名的，虽然眼睛上面蒙了锦带看不见，却是丝毫不影响手上的动作。

  华玲珑就站在屏风后面，容晔也是负手而立，只是离着有些距离。

  隔着屏风，只能看到南玨那衣袖翻飞的动作，华玲珑看不到拢芝的神色，但是能够听到那不时传出来的些许嘤唔声，即便是昏睡了过去，大概是感受到了处理伤口的疼意，嘴巴里面还是会无意识地发出些反应来。

  华玲珑听得那压抑着的嘤唔声，巴掌大的小脸上依旧是一片沉淡似水，隐于袖间的小手，却是不由地掐着自己的手心。

  偌大的屋子内，好像都散着一种沉闷之意。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却是见着南玨收了手，一把解下了蒙在了眼睛上的锦带，随即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见着站在屏风外面的华玲珑，南玨温温一笑，似是在安慰着她：“华小姐，进去看看吧，伤口已无大碍，只需好生喝几副汤药养着便是。”

  “多谢南神医。”华玲珑抿了抿唇瓣，轻声道了句谢，随即才脚步一抬，绕过屏风走了进去。

  里侧的床榻上，拢芝正沉沉睡着，虽然脸色还是惨白没什么血色，眉眼间的痛苦之色已经减了不少。

  华玲珑的心里，这才松了一口气来。

  还好，她不曾去得太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