妆华

  灰墙黑瓦，高脊飞檐，斗拱廊柱，光享堂的地基应该就有一人多高，青砖砌成的步步台阶，大概是连着数日不曾落雨，上面本该是碧绿色的青苔已经变得黑枯。

  华玲珑与华白琛跟在后面，一步步地上了台阶，又进了享堂。

  内里，极为宽敞，有正中一段雕刻得特别繁美精细的壁画，上下还各有缭绕着的片片祥云，旁侧一左一右则是分别摆着三架梨花木大交椅。

  华玲珑等人进去的时候，那几把交椅上，已经坐着极为白发苍苍的年老长辈了，老夫人则是由白珊姑姑搀扶着，在那空着的一把交椅上坐了下来。

  应该早先便告知了今日华念卿过来祭祖的消息，此时那正前方的一张八仙桌上，正摆着好一些瓜果猪头供品，还做了鱼肉碗菜，以高碗盛着。

  上事天，下事地，尊先祖而隆君师，是礼之三本。

  华念卿乃今日的主角，盈盈地走在最前面，先是对着那一众本家长辈们行礼请安，然后才到了那一方八仙桌前，跪在了那地上的一个苏黄色圆垫子上面。

  靠后些的华少珂等人，也是跟着一道跪了下来，见着华白琛都跪了下来，又在其余那么多的长辈面前，华玲珑无奈之下，也只好并肩跪在了华白琛的旁侧。

  一切准备就绪，然后便见着那看起来最为年长的一个长老，由人扶着，颤颤巍巍地到了那一方八仙桌跟前。

  华玲珑只是跪着，也没去听那长老嘴巴里面念念叨叨的一段话，反正带了好些晦涩难懂的字词，应该是祭祀文一类的话。

  及至那长老一段话说完，然后便见着华念卿俯下身子去，在地上磕了三个头。

  那长老手里还端着原来摆在那八仙桌上的一碗清水，以手指在里面蘸了蘸，然后在华念卿的头顶上方一连洒了好几下。

  待到华念卿三个头嗑完，这才站起身来，又取了一炷香，走上前去插在了那一个香灰炉里面。

  至此，祭祖的仪式，也算是已经圆满完成了，倒不算复杂。

  待到祭祖的仪式完毕，那一些年老的长辈，便又各自出去了，老夫人也由白珊姑姑搀扶着，一道跟着出去了。

  “玲珑，可以起来了。”华白琛先一撑手站起身来，随即伸出手去，拉了一把华玲珑。

  刚好小腿肚跪得都有些酸麻了，华玲珑跟着站起身来，又活动活动了腿脚。

  男眷跟女眷落宿的住处不一样，一个靠东，一个则是靠西。

  华玲珑跟华白琛出了享堂，便各自分开，一人向着一边走去了。

  虽然不认识路，但是华念语跟华安玥就走在前侧，华玲珑倒也不用人带路，直接隔着段距离，跟在了她们身后走着。

  似是没走多久，拐过了一个长廊，便见着前面的二人停了下来，还以为是到了地方，华玲珑定睛一看，这才发现原来是前面多了个人影。

  下颔方正，剑眉斜飞，五官底子一般，一袭宝蓝色对襟窄袖长衫，衣襟和领口处用银线绣着腾云的祥纹，还戴着一顶也不怕热的小帽，前檐上一道压边的青色锦缎，上面绣着倒福字花纹，额前还缀着一小块看上去上佳的翡翠，大概是想给人营造出一种英挺潇洒，和意气风发的感觉来。

  这男子，华玲珑倒还是第一次见，不过，这第一印象，似乎就不太怎么讨喜。

  正在想着这人是谁的时候，却是听得前面的华念语，清脆空灵的声音便响了起来：“原来大表哥今日也来了－”

  大表哥？

  华玲珑眉眼一蹙，随即便想了起来，之前不是有一次，老夫人跟她说什么沈氏那边有个年轻有为的侄子，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想让华玲珑及笄之后，就嫁过去来着。

  叫什么来着？对了，韩风瑾。

  想起来这一茬儿，华玲珑总觉得今日怕是少不了什么幺蛾子了。

  那一边的华安玥，似乎是看到了这一边站着的华玲珑，便娇娇一笑，对着她唤了一句：“四妹妹，这是风瑾大表哥，还不快过来行个礼？－”

  被华安玥的这一句提醒，韩风瑾自然也注意到了那一边站着的华玲珑，斜飞的剑眉跟着向上一挑，一句略带些调笑之意的话语随之而出：“哟，这就是玲珑表妹啊，多年不见都长成大姑娘了。”

  华玲珑眸光一闪，面上的表情倒是淡然，迈着步子便缓缓地走了过去。

  及至那三人几步开外的距离，华玲珑停下步子，随即抿了抿唇淡淡开口：“大表哥好。”

  唰地一声展开手里的折扇，韩风瑾拿在手里一边扇了一下，一边对着几步开外的华玲珑眯眼一笑：“玲珑表妹怎么不看表哥，莫不是害羞？”

  就你那张脸，还值得她华玲珑害羞？

  不好意思，她一向脸皮子厚。

  莫名地，脑海里面竟是一闪而过那一张冠玉般又带着妖邪的面容，惊得华玲珑差点被自己的一口口水给呛到。

  也是，要论脸，大概只有容晔的那一张脸最能打了。

  “本郡主累了，就不多留了。”懒得再接着应付下去，懒洋洋地落下一句话来，华玲珑径直越过那几人，便向着前面走去了。

  至于这里华玲珑为什么有那个兴致自称一句本郡主，是因为可以一甩袖子就直接离去，也不用行礼道别那些。

  韩风瑾是沈氏娘家那边的人，论身份，其实还比不上华玲珑。

  所以啊，这名号什么的，就是这种时候可以拿出来用的。

  大概是觉着被华玲珑落了脸子，韩风瑾面上微微一沉，又摇了摇手里的折扇。

  华安玥盈盈一笑，我见犹怜的一双雾眸格外地动人，福了福身，随即便接着开口：“大表哥，改日再叙啊。”

  面上的神色缓了缓，韩风瑾随即挂着一抹笑意，点了点头：“也好，表哥也先过去了。”

  华念语同样打了声招呼，这才迈着小碎步，跟着华安玥一道向前离去了。

  及至那两道袅婷的身影也消失在了眼前，韩风瑾却是并不曾急着离去，只是站在原地，拿着手里的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

  片刻之后，那一边的长廊尽头，却是缓缓地现出了一个女子身影来，一袭绸缎似旗袍的样式衣裙，边角处还绣着如意流云纹样，淡黄色的衣襟处还绣着一朵红色牡丹，婉转峨眉，明眸皓齿，香肌玉肤，发间还戴着一顶小小的金柳挂钗花冠，缀着流萤玛瑙珠花，今日整个人的妆容恰到好处，当真是一个回眸生花的翩翩佳人，不是今日祭祖的主角华念卿还能是谁？

  迈着袅婷的小碎步到了韩风瑾的跟前，华念卿捏着手里的一方锦帕，掩在嘴角边满是娇俏风情地一笑：“大表哥，怎么样？－”

  老实说，见着如此艳丽的华念卿见着自己走过来的时候，韩风瑾的心里，还是或多或少起了那么一丝的旖旎。

  只是，眼前人的身份，他自然知道不能逾越，倒不是因为什么表哥表妹，只是一种高攀不起罢了。

  薄唇向上一勾，韩风瑾自然明白华念卿这句问话的意思，随即回了个故作风流倜傥的笑意：“虽然性子冷了些，不过这样才能让人更有征服欲。”

  华念卿跟着红唇一勾，眼波流转间皆是女子的风情，看着那早已空无一人的前方，随即娇娇开口：“那一个郡主的身份，单就赏赐的珠宝和府邸那些，可就够寻常人挥霍一辈子了。”

  被这一句有意无意的提醒，斜飞的剑眉之下，略显尖细的眼眸一亮，韩风瑾随即摸了摸下巴，眯眼一笑：“既然如此，那表哥便先回去等着了。”

  华念卿同样没有多留，紧跟着向前迈起了小碎步，只是在经过韩风瑾身侧的时候，还压低声音轻笑了一句：“提前祝贺大表哥一句，抱得美人归。”

  韩风瑾面上一喜，唰地一声将手里折扇合拢了来，随即背着手，看上去极为悠闲地向着另一边走去了。

  日头，却是渐渐大了，偶尔难得地拂过一阵风来，却也多少带了些夏日的燥意。

  华玲珑怕热，一整个下午，都呆在屋子里面不曾出去，好在这也在帝都城外，倒是比帝都城内要稍稍凉爽一些。

  不怎么难熬地，就这么到了晚上。

  今日过来，却是都只带了一个贴身的侍婢，华玲珑带了弄月来，只是也不需要她在一旁伺候着，便让她退下去了。

  华玲珑沐浴完毕，便换上了一件宽松的衣裙，只是时辰还早，也不急着睡觉，便拿了本话本，坐在桌子前随意地翻着。

  倒是难得寻到一本稍微不那么无聊的话本，讲的是一个商贾之女经历了家族变故，一夜爆穷，然后徒手起家打怪斗渣的故事。

  最近大概是有些用力过猛，华玲珑自己都没有想到，她居然还能忍受这种励志的段子。

  津津有味地翻了一大半本，华玲珑觉着眼睛有些酸痛，这才站起身来，又揉了揉脖子。

  那一盏灯，眼见着便要燃完了，华玲珑便收了话本，一蹬鞋便爬上了床榻。

  才刚刚躺下来没多久，那一整烛火，便刚好燃到尽头，随即整个屋子里面便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也不知道是昨儿睡得太多眼下没有什么睡意，还是华玲珑不想睡，只是阖着眼睛，双手撑着脑后。

  或许，她是在等。

  鼻尖微微一动，却是嗅到了那空气里面多出来的一丝烟气，原本微微阖着的睫羽一颤，然后便又归于平静。

  只是那隐于黑暗之下的菱花小嘴，却是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勾。

  很好，还真的来了。

  那房门处，也不知道是何时插进了一支小竹管，正从那里面散进来丝丝缕缕的白烟。

  兴许是为了保险，一刻钟的功夫之后，那房门，才被人轻手轻脚地打了开来，紧接着，便有一个蹑手蹑脚的黑影走了进来。

  大概是嫌这屋子太暗，那黑影又从怀里掏出来一个火折子，放在嘴边一吹便有一簇小火苗给亮了起来。

  接着火光，终于可以看清了黑影，想来是为了方便行事，还是一袭黑衣服饰，轮廓分明而深邃的五官，比华白琛更多了一抹桀骜不羁的气质，可不就是之前跟着一道过来的华少珂么。

  拿着火折子摸到了床榻边，见着躺着的华玲珑双目紧闭，似乎已经完全昏睡过去的样子，华少珂冷哼一声，随即才伸出手去，像扛什么袋子一般，毫不费力地一把就将华玲珑给扛在了肩上。

  本来还不知道来人是谁，却是听得那一道冷哼声，华玲珑心下明了，原来摸进来的是华少珂。

  倒也不吃惊，仿佛本就在意料之中，若是想将她从这屋子里面掳出去，单凭华念卿那一样身形纤细的女子可不容易，自然得是似华少珂这般身强力壮的男子更为轻松。

  头朝下的姿势，老实说，是真的很不舒服，全身的血液都只往脑袋上面灌，憋得华玲珑只觉得太阳穴隐隐地有些涨痛。

  更为憋气的是，华少珂扛着她虽然不吃力，脚下的步子却是走得有些急，又是抹黑行动，一波接一波的颠簸之意，颠得华玲珑差点儿没忍住一口就吐了出来。

  好在没过多久，华少珂脚下的步子便停了下来，循着记忆似是停在了享堂前。

  大概是一路急行有些累着了，华少珂喘了几口粗气，这才压低着声音低咒了一句：“贱蹄子还不轻，要不是为了一会子的好戏，本少爷才懒得受这趟罪！”

  贱蹄子？

  华玲珑眉眼一蹙，想着自己什么时候睁开眼睛整死这人比较合适。

  紧接着吱呀之声，华少珂一把推开了门，随即便大踏步走了进去。

  掩上房门，华少珂往前走了两步，随即便一抬手，准备将华玲珑直接给丢下来。

  微翘的睫羽一划，华玲珑往后一弯腰身，在华少珂将自己丢下来的前一瞬，以手为刃，毫不客气地一个手刀劈在了华少珂的后脖颈处。

  “唔－”

  只听得一声闷哼，随即便传来华少珂倒地的声音，华玲珑也就势缩着身子在地上一滚，倒是没有将自己给磕着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