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并非良善
觑了一眼那深不见底黑漆漆一片的,华玲珑咽了咽口水,正欲开口,这才发觉自己竟然还拉着容晔的一只手,只差一弹而起,登时就犹如烫手一般松了开来。
华玲珑作势面上一凶,指着脚底前面的那一处悬崖,极为机智地就转话题说出了重点:“妈的,容晔你居然也不识路?!-”
容晔站定,轻飘飘地撩了撩宽大的锦衣衣袖,随即跟着开口淡淡回道:“年年来此,岂会不识路?”
认识路还不提醒她?这要不是她刹脚迅速,真的不怕一起带沟里?
这他妈是个傻子吧???
两边的太阳穴跟着就突突地跳了几下,华玲珑深吸了口气,正欲开口,却是见着对面那数十个刺客,已经跟着追了过来。
华玲珑呼了口气,小手一抬,指了指对面的那一排寒光凛凛的长剑,对着容晔皮笑肉不笑地阴测测开口:“容世子,小女体力不支,烦请您老自己解决。”
“晔,体弱多病。”容晔站在原地,那一张似妖似邪的面容上倒是极为淡然,紧跟着就轻轻地一撩衣袖,低声开口。
体弱多病?
信不信她干脆帮这群刺客一把,直接一脚踹这厮下悬崖好了。
华玲珑咬了咬牙,还想再说一句,对面的刺客,却是早已没了耐心,齐齐运起身形就冲了过来。
也不知道容晔到底是不是真的不准备出手,华玲珑面上一沉,也不敢大意,跟着就绷紧了身子来。
脚尖一点,对着及至身前的一个刺客,华玲珑身形一动,直接就迎了上去。
那一道原本直直而立的身影,对着低低的一道咳声,潋滟暗紫的衣摆一动,容晔竟是轻飘飘地逼退了面前的一个刺客。
扮猪吃老虎?
华玲珑原本还想着容晔是不是已经被人给一剑砍着了,眼睛一撇,见着他虽然站在原地,却是柔柔弱弱地出了手,心下倒是莫名地松了些。
那一边,似乎是凰无爵已经解决完了之前山庄里的刺客,正带着一群护卫,隐隐可见赶了过来。
原本有所动作的容晔,似乎又慢了下来,纤白如玉的指尖掩着嘴角,跟着就低低地咳了几声。
或许,这一刻,华玲珑才隐隐猜到了些。
原来,容晔不出手,是因为凰无爵在看着。
可是,眼下的情景,若是不出手,怕是没那么容易脱身。
江湖大忌,乃对手时分心。
华玲珑这一刻,就是在分心。
凛凛的寒光,擦着手臂划过,随之而来的,便是疼意。
华玲珑眸光一闪,猫着身子从那刺客的腋下避过,手腕一转,刚好摸出了隐在小腿肚上的匕首,反手对着那刺客的腰间一刺。
刚刚直起身子,却是见着容晔正对着她而来,那背后,还有跟着的一柄长剑。
身形一跃,华玲珑径直向着容晔扑去,手里的匕首擦着那长剑带偏了些,只是这一扑,忘记了要控制住力道,先是撞在了那满是幽幽娆娆香气的衣襟前,然后就是猝不及防地向着那悬崖处倒去。
事实上,华玲珑不知道的,容晔之所以会向着她这边而来,不是因为躲避,而是因为华玲珑身后那举着长剑正欲偷袭的另外一人。
向来都是冷静有分寸的人,居然为了救对方,失了分寸。
或许那一刻,华玲珑想护着容晔,而,容晔也想护着华玲珑。
不是盛赌,只是遇到对方,然后忘记了方寸。
那一颀长一娇小的身影,不过转眼之间,就已经从那黑漆漆的一片掉了下去。
有没有体验过坠崖的感觉?
怎么说呢,那感觉跟蹦极好像有极大的差别,蹦极的话,不是还会有一根紧紧拴住的绳子么?
坠崖的话,毫无防备,也没有绳子拴住的定心丸。
华玲珑本来是恐高的,这么直直下落的失重感袭来,早在第一时间便已经闭上了眼。
紧紧攥着容晔的衣襟,难为华玲珑此时此刻,还能顶着往嘴里直灌的呼呼风声,轻颤着睫羽又咬着牙爆出了一句粗口来:“容,容晔你个王八蛋!”
要不是容晔这厮,她能遇上这么刺激的坠崖么?
反正,都是赖他。
她还没有带拢芝去吃香的喝辣的,如此风华正茂的大好年纪,居然要陨落在这一处黑不拉几的悬崖了?
“莫怕。”隔着呼呼的风声,华玲珑竟然还能听见容晔那两个低低沉沉的字音来。
怕?怕你不给老子垫底。
华玲珑闭着眼睛,只是攥着容晔的衣襟,好几缕青丝胡乱地飘落在额前,听得容晔那两个字,又格外有骨气地往他怀里缩了缩。
也不知道察觉到华玲珑的小动作没有,容晔单手揽着华玲珑的腰身,似墨染就的墨发也有一缕散落在额前,衬得那张冠玉般的面容莫名多了一分妖冶之意。
五官眉眼,仿若天赐,尤其是那似是墨翠的一双眸子,当真是浓到极致而为墨。
纤白如玉的大手,倏地对着崖底一拍,原本下降的两道身影跟着就减慢了许多,紧接着那一抹暗紫的身影,揽着怀里那娇小的人儿,脚尖虚点,身形虽然没有稳住,却是好在减轻了落地的冲击。
华玲珑闭着眼睛,依然能够感觉到那呼呼的风声,先是减轻,然后感受到那一道低低的闷哼之声,紧接着呼呼的风声便已经完全停了下来。
攥着容晔衣襟的小手跟着就是一松,华玲珑急急地睁开眼,这才发现原来已经到了崖底,脚下踩着的,是一片松软的土地。
这崖底,许是常年不见阳光,满是潮湿之意,此时正是夜间,好在还有那么点点清冷似水的月光洒在上空,多少不至于完全一摸黑。
想起来之前那一道压抑着的闷哼声,华玲珑抿了抿嘴,从容晔的怀里退了出来,这才轻声开口:“容晔,你没事吧?”
“无碍。”容晔站定,绯红至冶的唇瓣微微一抿,喉间溢出似平日里无异的淡淡字音来。
话音落下,容晔脚步一抬,却是向着那不远处的一棵大树走去。
她,倒是毫发无伤。
华玲珑垂下眸来,看着自己的脚尖,看着跟着抬起步子来,也向着那一棵大树走去。
容晔大概是累了,及至那大树底下,寻了块稍微干净些的空地,暗紫色的衣摆轻轻一撩,就这么坐了下来。
华玲珑靠着那大树,也跟着一道坐了下来。
崖底的温度,即便是已至盛夏,较上方,尤其是这夜间,到底是要冷上许多的。
刚刚坐下,华玲珑便没忍住地吸了吸鼻子,然后“啊啾”一声,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紧了紧身上的衣裙,华玲珑倒是有些后悔,今日晚间出来的时候也不换个稍微厚些的衣服,这下好了,完全扛不住那冷意。
眼前阴影一闪,伴随着那近了些的幽幽香气,一件温凉的外衣,就这么落了下来。
那纤白如玉的大手,一如第一次那般,指尖不紧不慢,还将那外衣在华玲珑的面前打了个小小的结来。
“容世子体弱多病,怕是受不得凉。”华玲珑回过神来,然后伸出手去,想将那面前的小结给解开,然后将外衣换给容晔。
这不是闹脾气,是真的想着这冷起来,都是一样冷的,更何况,她不知道容晔之前落崖的时候,是不是受伤了。
指尖,按住了华玲珑那正解着小结的手,纤长华美的睫羽往下一垂,那诡美的眉眼也跟着微微一拢,容晔紧接着开口出声:“莫闹。”
娆娆的香气,就这么丝丝缕缕地环绕在鼻尖,倒是让华玲珑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微微怔愣之后,华玲珑这才安分下来,随即拢了拢身上的外衣,清咳了一声:“咳,谢谢。”
容晔收回手,就这般坐在地上,靠着背后的大树,大概是怕华玲珑还会冷,挨着她很近。
不得不说,即便是现在,就这么随意地坐在地上,面前的容晔,倒是让华玲珑只觉得看不出丝毫的狼狈之意来。
或许,有一种人,天生便是如此,至妖至美,不论周围的环境如何改变,不论处于何种境遇,都不会染上那不堪的狼狈之意。
人间天上,本该如此。
华玲珑抱着双膝,看着那衣摆处绣着一朵精致华美的重瓣海棠,艳丽似血,又自带着一股子的惑人气息。
容晔靠着身后的大树,看着那乖巧安静坐在旁侧的华玲珑,指尖将散落的一缕墨发淡淡地别至耳后,随即缓缓开口:“至于是不是体弱多病,华小姐早先便已知道。”
的确,早在华玲珑闻出那香,多少便已经猜到了一些。
只是不知道,容晔为何如此。
眼下,她似乎,懂了一些。
只是,她并不想问出来。
华玲珑抱着双膝,小脑袋趴在膝盖上,倒是格外地平静了下来,随即将话题转了开来:“可知之前是何人所为?”
“太子。”--
听得容晔回答,华玲珑眉眼一挑,紧跟着抬起眸来,看向旁侧神色淡然的容晔:“我跟太子无冤无仇,这叫连累无辜?”
“不算。”--
“为何?”华玲珑有些不解,想了想莫不是自己什么时候惹着了那位太子殿下,只是似乎没怎么到这种要取人性命的地步。
“因为,我心悦你。”--
纤长浓黑的睫羽缓缓往上一划,容晔对上华玲珑那一双澄澈见底的眸子,那绯色唇瓣轻动间,溢出几个低沉醇厚,恰似佳酿浸润而过的字音来。
华玲珑想,她一定是出现了幻听。
风不大,只是有夜间的潮气,伴着一股子阴暗的味道,弥漫在这崖底。
明明是这样的场景,容晔却是在如此认真地说着话。
何为心悦?那便是喜欢与情爱吧。
可是,她这一世,不信情,也不信爱。
独独容晔的情爱,竟是让她觉得避无可避。
华玲珑依旧抬着眸,对上那离得很近的一双眸子,无波无澜,却又似晕染着层层让人觉得绚烂的光泽,一时间,没有开口说话。
寂静的崖底,还偶尔一阵蟋蟀细碎的声音,反而衬得这一角更为沉寂。
片刻之后,微翘的睫羽往下一阖,华玲珑抱着双膝,低低地埋着头,没有看容晔,零花小嘴里吐出极为低哑的话音来:“我,并非良善。”
这一句,却是她眼下想说的。
紧跟着的,却又是一片寂静。
只是这寂静,只是那么转瞬即逝。
那一双纤白如玉的大手,却是环住了华玲珑,不长不短,刚刚好,可以环住她一圈。
幽幽娆娆的香气,更是浓郁了一分,华玲珑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容晔,竟是就这般拥住了她。
很轻的动作,还有那温凉之意,会让人莫名地就生出一股子的恍惚之意来。
恍惚什么呢?
恍惚被拥住的,是那人的心尖宝物,以至于这般小心翼翼,轻轻柔柔,怕弄疼弄碎了。
那一张冠玉般的面容,虽然在这昏暗的崖底,却是依然不减那天生的妖美之意,容晔淡淡一笑,随即轻声开口似低喃一般:“心悦你,与你无关。”
我爱她,与她无关--
只是因为是她,所以喜爱。
心底,那个最深处的角落,似乎有什么东西,轻轻一颤然后又破碎开来。
容晔他,真的太可怕了。
竟能叫人魔怔。
华玲珑没有抬眸,原本埋在双膝上的小脑袋一歪,刚好靠在了容晔的肩上。
“容晔,我们试试吧。”--
华玲珑阖上眼睛,靠在容晔的肩头,小猫似地蹭了蹭,然后低低哑哑地轻声开口。
这一生,都很短,终将会失去它。
所以,不妨随意一点。
刀尖起舞也罢,满地荆棘也罢。
绯红妖冶的嘴角,缓缓地勾出一个弧度来,似红莲,又似海棠,满是娆娆的绚烂,容晔跟着颔了颔首,喉间溢出一个低低却又似蕴着无尽重量的字音来:“好。”
空气间,满是夜间的浓重潮气,莫名地,却似乎掺了一缕淡淡的香气进来,渐渐地,凭空盖过那潮气,更甚一分。
紧了紧华玲珑身上盖着的外衣,容晔垂眸,看着那歪在自己肩头处的小脑袋,抚了抚那发间,然后轻声开口:“睡吧。”
睡醒了,就没事了。
不多久,云景就该来接他了。
大概是那香气太过好闻,华玲珑确实是觉着有些想睡了,蹭了蹭脑袋,还带着淡淡鼻音应了一声:“嗯-”
纤白如玉的指尖,从那发间收了回来,听得华玲珑那小奶猫一般软糯的声音,似乎没过片刻,便已经浅浅地睡了过去。
容晔靠着身后的大树,随即颔下首去,那至冶的绯色唇瓣,在那发间缓缓地落下了一吻。
这一日,到底来了。
大病多年,一朝出世,都不知道他所谋何物。
这帝都,之前,还是太冷了一些。
容晔靠坐着,浓黑的睫羽,跟着轻轻一阖,盖住了那内里晕染开去的一片粲然似漆。
至于良善么?好巧,他也并非良善。
尤其是,自今日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