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不洁的孩子们
龙德尔和安兰赶到小巷里，在巷子的十字路，两名卫兵正在等着他们。
“怎么回事？”龙德尔看着面前捂着嘴的胖子卫兵问道。
“阁下，有两个普兰人。”胖子的言语含糊不清，鲜血从他指缝间渗出。
龙德尔看了一眼胖子染红的衣领，问：“他们往那里跑了？”
一旁的瘦高个卫兵颤颤巍巍地回答：“不，不知道。”
安兰从大衣内侧的口袋里拿出一本黑色牛皮的记事本，抽出夹在封面的钢笔问：“可以描述一下那两人的特征吗？”
两名卫兵相互看了一眼，很不好意思地回答道：“中年男性，身高应该有一米八，灰色头发，络腮胡，看起来很颓废，身上有浓烈的酒味。”
安兰听完描述后点了下头：“嗯，落魄的酒鬼。另一个人呢？”
胖子顶了一下瘦高个，示意让他讲。瘦高个扭捏了一会，说道：“女孩，差不多一米五五，穿着男装，棕色头发。”
“也就是说，你们被一对父女打趴下了？”安兰看着两人说道。听到这里，龙德尔皱起眉头。
“那么，卫兵同志，除了这些还有其他的可疑点吗？比如说他们从什么方向过来。”安兰晃着手中的笔发问。
瘦高个指向身后：“女孩和那个医馆的馆长交谈了一会。”
“收养很多孤儿的医馆吗？”
“是的，阁下。”
龙德尔看着面前的两个窝囊废，心中满是窝火，他不耐烦地说：“好了，你们可以走了。”便走向卫兵身后的医馆。安兰也合上记事本跟上去。
“今天一定要把那彻彻底底地搜查一遍！”龙德尔迈着大步吼道。
安兰则在身后说道：“安兰并不认为这是件好事。”
龙德尔立马停步，转身看向安兰。
安兰赶紧解释：“医馆全是病人孩子，如果发生冲突，会对以后的搜查产生影响的。”龙德尔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安兰。
“所以还是交给安兰吧，安兰很擅长沟通，尤其是对女士。”安兰笑着说道。
米娅拿着榔头蹲在破碎的木门前，将刚买来的木板钉在上面，以此保证在新的木门到来之前，医馆能有个可以上锁的前门。房屋内充斥着儿童的叫喊声，对此米娅早已麻木。
米娅在城内的矿工家庭里出生，她的父亲曾是一位优秀的矿工，但是在十年前的战争中英勇牺牲，家内的支出只能靠她的哥哥挖矿来维持。在米娅十三岁那年，她并没有和其他同龄女性一样选择去成为女织布工，而是进入首都的护士学院进修。首都的学院对知识要求较高，而没有上过学的米娅硬是靠着看书自学考了进去，这在全国来讲都是罕见的。
但命运总是对米娅露出它残忍的一面，在米娅进修的这段时间内，她的母亲便病逝了，两年后哥哥因矿难身亡，整个乌铁城就只留下一个亲人给她，她的堂弟本。而一周前，她这唯一亲人也因为矿洞内的爆炸而远去了。这种来自命运的无力感几乎可以令所有人感到绝望，但它却无法撼动米娅的心智。她很爱自己的亲人，在他们离去时她更是独自躲在屋内哭泣。
很多人劝她向着慈爱的圣母祷告，这样她凄惨的命运说不定会在圣母的神力下板正回来。但她拒绝，她不相信任何神明也不相信任何命运，她只知道世界是残酷的，而她会坚强地活在这个世界里，直至死去。
两道人影遮在米娅的身上，她抬头看去，两个高大的男子正在低头俯视着她。她立马起身，拿着榔头挡在门口。“怎么了？”米娅问道。
龙德尔看了一眼米娅手上的锤子，刚想说话便被安兰揽下。安兰面带微笑地向米娅鞠躬，然后礼貌地说道：“漂亮的女士，突然到访，实在是不好意思。请问馆长夫人在吗？”
米娅看着安兰突如其来的绅士，突然不知该说什么。一旁的龙德尔也将脸转向一侧，安兰对女性的献媚显然让他感到不适。
米娅愣了一会，说道：“在，在。夫人她在楼上。”
安兰听完后立马向她点头致谢，然后一步跨进屋内朝楼上走去：“龙德尔阁下，麻烦你在下面等等了。”米娅刚回过神想要阻止时，安兰已经上楼了。
米娅看着楼梯长叹一口气，便再次蹲下钉门，龙德尔则两手抱在胸前，靠着门框发呆。
儿童的嬉戏声和锤子的敲击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奇特的律响，渐渐唤起了龙德尔埋藏于心底的记忆。
“喂。”
米娅扭头看向龙德尔，她的脸上满是汗珠。
龙德尔低头看向她，问道：“怎么了？”
“你不来帮我吗？”米娅喊道。
龙德尔皱着眉头：“为什么？不是已经赔你钱了吗？”
“但是是你踢坏的啊！”
说完米娅便起身把锤子伸到他面前。龙德尔看着米娅沾满汗珠的颈部和已经湿透的衣襟犹豫了一下，然后接过锤子。
龙德尔的技巧很娴熟，几乎每一根长钉都只用一锤便能正直的钉进木板。一旁米娅对龙德尔的技术感到惊叹，她再看向木板的一侧，之前的长钉几乎都被她砸的歪歪扭扭。即使龙德尔的技术再超群，米娅也不会给他任何赞赏，她就板着脸，盯着面前这个跟她有过节的男人。
在龙德尔熟练的技巧之下，木板很快就被钉装好，虽然整扇门看起来毫不美观，但是也足够抵御夜里阴冷的晚风了。就在龙德尔起身的时候，一杯温热的红茶被递到了他面前，龙德尔看着递茶的米娅，她半眯着眼看向一侧，表现出不乐意的表情。龙德尔一把抓过茶杯，靠在墙边喝起来。
“你怎么不说声谢谢？”
龙德尔轻抿着红茶，回答：“你也没说。”
米娅指着龙德尔手中的红茶：“这就是我的谢谢啊！”
龙德尔轻笑一声：“那真是客气了。”
龙德尔的态度让米娅恼火，她双手往前一抱，转身靠在一侧的墙壁上，不想再搭理这个男人。龙德尔则握着茶杯，静静地看着房屋内跑来跑去的孩子们。
孩子们嬉闹时，一个男孩子不小心摔倒在地，他捂着磕到的额头，趴在地上哭泣。米娅赶紧上前将他抱起，在确认只是一点小伤后，便用嘴对着受伤的地方轻轻地吹气，然后安慰他。等待男孩安静下来，米娅便起身训斥其他孩子，让他们不要跑来跑去。
“这些孩子都多大了？”龙德尔靠着墙问道。
“5岁，”米娅并不乐意回答，“也有部分3岁的。”
“他们为什么会被遗弃在这里？”
米娅立马转头瞪着龙德尔，在儿童的面前提遗弃这个词明显是不礼貌的。但是龙德尔并没有意识到，他只是靠着墙喝茶。孩子们再次在屋内打闹起来，刚刚哭泣的男孩也加入其中。龙德尔的问题并没有引起孩子们的注意，它只触动了米娅敏感的神经。
米娅走到龙德尔一旁的墙壁前，然后转身靠了上去，她压低声音以防孩子们听到，“他们大部分都是未婚先孕的女人遗弃的。”
“为了掩盖自身的不洁。”龙德尔低声回答道。
“这种抽象的看法，会比自己的亲生骨肉还重要吗？”龙德尔的话让米娅感到吃惊，她从不敢相信一个男性会说出这种观点。因为她所接触过的男性都对这些不洁的产物感到厌恶，包括来治疗的工人们。
米娅低着头轻声说道：“可能，对于人们来说，遵守教会的戒律比生命更为重要。”
“这些孩子会待到什么时候？”龙德尔问道。“13岁，然后她们会被送往教会。”
龙德尔感到疑惑，“为什么是教会。”
“因为没有工厂会愿意接收他们，而教会会以净化的名义收他们做侍僧，以此体现圣母的慈悲。当然，他们也可以去为不信教的工厂主工作，或者去一个陌生的地方，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米娅的语气里充斥着无奈。
“他们应该去陌生的地方。”
“这不可能，他们根本没有，”还未等米娅说完话，龙德尔便说道。
“人是靠自己的双脚站立于世，而不是靠圣母的依托。”
这句话一下子打进米娅的内心，她转头看向龙德尔，他正安静地靠在墙边，用温柔的目光看着来来往往的孩子们。
欢笑声从楼梯处传来，安兰子爵和夏洛特夫人如同多年未见的老友，一边交谈一边走下楼梯。安兰走到最下阶的楼梯，然后转身看向身后夏洛特夫人，他轻轻牵起夫人的手，低头轻吻上去以表示感谢。夏洛特也微微低头向他致意。
安兰转身朝龙德尔走来：“二楼都是受伤的矿工，夫人并不认识那个女孩，只是偶然遇见而已。”龙德尔点了点头，然后将手中的空茶杯递给米娅，并说道：“谢谢，红茶很好喝。”便转身离开。
米娅看着手中的空茶杯，赶忙抬头叫住龙德尔：“诶，你叫什么名字？”
龙德尔驻足，转身看着米娅回答道：“龙德尔，你呢？”
米娅立马将视线移开。
“米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