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风暴前夕
正午,乌铁城的最南端,瑞克穿着华贵的军服,迈着稳健的步子,迎着烈日登上南城墙,亚尔曼在城墙顶端迎接他。
“你好,瑞克上校。”亚尔曼低头向他表示尊敬。
“你好,亚尔曼阁下。”瑞克回敬道。
两人一前一后朝城墙的边沿走去。瑞克双手背在身后,看了一眼城墙上的其余几名黑大衣,直直朝城墙边缘走去,空气中夹杂的噪音越发清晰,像是有数千人在同时喊叫。随着他一步一步的向前,黑色异物组成的海洋渐渐映入眼帘。
城墙的挤满挤满了黑色且如干柴的人,其中夹杂着些许四足生物。瑞克站在墙头,低头看着这群难以言表的怪物,眉头紧皱。他注意到,后方的怪物正在用尽全力向前挤压,而最为前方的怪物则被死死地压在城墙上,发出榨汁一般的声响。
“这就是你们说的灾祸。”瑞克问道。
亚尔曼点头:“是的,上校。”
瑞克站直身子,问:“哪你们打算怎么解决这些东西?”
亚尔曼看向一侧的罗淑亚,他正站在城墙的边缘,身边是一个高到腰间的大木桶,他点燃木桶上的引线,然后一脚将其踢了下去。
木桶掉入黑色的人群中,很快便被人潮淹没。三人都盯着木桶消失的位置,静静地等待。数秒之后,一声巨响,夹杂着黑烟的红色火焰喷涌而出,将一群怪物振飞在空中,它们四肢皆被巨大的冲击波扯断,黑色汁液也飞溅开来。
猛烈的爆炸使黑色的人群中出现了一个大坑,但是很快后方的怪物便涌上将它填满。
“简单粗暴的办法。”瑞克评价道。
亚尔曼点头表示赞成。
瑞克看着眼下茫茫人海,追问道:“你们有多少桶炸药?”
“接近百桶,城墙里的阁楼都堆满了。”听完亚尔曼的回答,瑞克抿着嘴深思。
片刻之后,瑞克接着问道:“为何不现在使用?你们在等什么?”
亚尔曼转身指向远处的树林,林间还有零零散散的黑色怪物走出:“我们要等到它们全部聚集在一起,现在动手无法保证全部都能被消灭。”
空气内弥漫着硝烟与烧焦的味道,瑞克揉了揉鼻子:“希望你们赶紧把这些污秽清理干净。”然后瞪了一眼亚尔曼,便转身离开。
罗淑亚走到亚尔曼身边,看着离去的瑞克,评价道:“上校大人很镇定嘛。”
“是的,过于镇定了。”
亚尔曼看了一眼瑞克的背影,推起鼻梁上的眼镜,然后转头看向黑色的人群,几只断肢还在人潮的顶部来回扭动,然后慢慢被其淹没。
“是战友!”远处的同僚指向树林并大喊道。
罗淑亚和亚尔曼同时向手指的方向看去,一个黑色的人正从树林里走出来,他与其他被感染者一样如黑色的枯柴,但唯一的区别是它身上的那件外套,破损的黑色军大衣,胸前的银色匕首徽章还在阳光下闪烁。
所有人沉默地站立在城墙边上,注视着这位曾经的战友一步步走进怪物之中。
“安息吧,战友。”
就在保卫官们默哀时,一声刺耳的刹车声从墙内传来,随后是急促的脚步声,一个身穿蓝色制服的年轻公务员跑上了城墙,对亚尔曼说道:“阁下,有首都的电报。”
亚尔曼看了一眼气喘吁吁的年轻人,说:“我晚一点去看。”
“阁下,”年轻人再次说道,“是来自帝国科学院的电报。”
亚尔曼听完脸色一变,立马朝城墙的阶梯走去,罗淑亚紧随其后。
“终于来电了。”亚尔曼感叹道。
矿洞内,矿工们将手中的铁镐举过头顶,然后狠狠地砸在石壁上,所有人都不想说话,因为持续的工作已让他们筋疲力尽。亚哈面色铁青,昨晚和亚尔曼的谈话还在他脑子回绕,那黑色蠕动的肢体仍能让他感到不适,但真正让他接受的是父亲以实玛利的主张——保持沉默。
昨夜,在亚尔曼走后,亚哈便提出搜查普兰居民,并登记的想法,但是被父亲拒绝,他认为这样会引起普兰矿工的不满,从而影响矿工的团结。亚哈直指以实玛利大骂其保守与自私,为了获得支持而出卖矿工们的安全。两人随即争吵起来,若不是母亲爱塔的制止,他们肯定会互殴在一起。
阿福弯着腰躲避工头的检察,跑到亚哈身旁,轻声问道:“亚哈,昨晚怎么了?”
亚哈漫不经心地回答:“没什么。”他抬头看到一侧,夏尔正扛着铁镐向他们走来,亚哈眉头一皱,小声嘟囔了句,“普兰佬。”便拎起铁镐便离开。
“怎么回事?”夏尔看着远去的亚哈,向阿福问道。阿福两手摊开,也露出疑惑的表情。
“喂!”两人的身后传来工头克劳德的喊声,“你们两个!别给我偷懒!”
两人赶紧拿起手中的铁镐,向一侧的石壁敲去。
升降机正在摇摇晃晃地升起,顶部的轴轮不断发出令人心寒的响声,亚哈靠在升降机的铁栏杆上,抬头看向矿洞的天井,那已是一片深蓝,唯有几点星光在其中闪烁。亚哈小的时候曾听母亲讲过圣母的奇迹故事,其中最让他印象深刻的是故事的开端,圣母感受到来自命运的风暴,于是踏上拯救世人的旅途。
“命运的风暴吗?”亚哈看着天井的星光轻声说道。
升降机内发出骚乱,阿福正挤开旁人向他走来。
亚哈喊道:“该死,阿福,别在升降机上面乱窜!”
阿福也大声回应道:“亚哈!别更个新人一样软蛋!”说完阿福便挤到了亚哈身边,他刚往铁栏杆上一靠,栏杆立马发出刺耳的响声,亚哈赶忙起身。
亚哈看着阿福的大肚腩,骂道:“你真的要减肥了。”
“只有富人才会想着减肥。”阿福毫不在意栏杆发出的哀嚎。
“昨晚发生什么了?”阿福看着亚哈问道。
“糟糕的事情。”亚哈看向一旁的石壁,回答道。
“黑大衣想要进入矿工区搜查吧。”
亚哈转头看向阿福,这个胖子虽然笨手笨脚,但脑子却很灵光。
亚哈点头,“嗯。”
“别相信他们的花言巧语。”阿福的语气失去刚刚的嬉皮,“他们可是毁掉了白峰城,听说过吧,白峰城。”
亚哈回答:“听过,几年前被废弃的那个城邦。”
阿福直起身子,轻声对亚哈说:“那是黑大衣搞的鬼,有很多人在废弃前夕看到他们。”
亚哈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面前的阿福。
“你怎么看那些普兰人?”
阿福笑了笑,“和我们没什么区别,可能就是稍微高一点吧。”阿福指着夏尔从人们头顶上冒出的半截脑袋。
“别相信那些瘟神,”阿福拍了一下亚哈的肩膀,“圣母会保佑乌铁城的,这里可是我们的家。”
看着阿福坚定的神情,亚哈的心也静了下来。“是啊,我居然听信了那些瘟神的话,这里是我们的家,我们才能做主。”亚哈说道。
听完亚哈的话,阿福朝空中伸起大拇指。升降机另一侧的夏尔看着人群中伸起的手,脸上露出笑容。
升降机发出一声剧烈的声响,工头克劳德拉开铁门,朝里面的人喊道:“辛苦了!兄弟们!回去好好休息!赞美圣母!”
里面的矿工们齐声回应:“赞美圣母!”然后便陆陆续续走出升降机,朝住所走去。
告别亚哈和夏尔后,阿福独自一人朝家走去。
阿福的父亲和爷爷都是乌铁城里的矿工,一家人一直居住在贫民窟的一角的破木屋内。虽然生活拮据,但他们没有太多欲望,过得也算安逸。
阿福在门前的木板上刮去脚上的烂泥,然后推开家门,步入屋内,饭厅的木桌上已经摆好一些剩菜和面包。
“回来啦。”阿福的父亲坐在客厅的木摇椅上问道。
“是啊。”阿福笑着回了句话,便直直走进饭厅,拿起面包啃起来。
阿福看向客厅的一侧,父亲的对面正坐着一位中年男子,他头发花白,稍有些秃顶,身材较为矮壮,杂乱的胡子中时不时露出两排黄牙。他是从普兰地区跑来的农民,和他一起的还有他的家人。
阿福一边嚼着面包和剩菜,一边看着这位普兰客人,他们一家人已经在这里停留了数日,但这不是长久之计。他看向一侧父亲,他的表情严肃,似乎想要向这位避难者说些什么。
“不好意思,我们已经无法为你们提供避难了。”阿福学着父亲的语气小声嘟囔道。
确实,当父亲收留他们之时,母亲就提出了强烈反对,她极其反感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但是父亲最终以撒播圣母的慈悲为理由,说服了母亲。现在看来,父亲已对撒播慈悲感到厌烦,毕竟怜悯是需要资本的。
阿福看向二楼的楼梯,一个女孩正从隔间探出脑袋,那是那个农民的女儿。女孩比阿福小两岁,她长得并不算好看,有些龅牙,脸上也满是雀斑,但阿福对她颇有好感,可能是因为他没有见过其他差不多年龄的女性。阿福每次下井时,只有一想到家里有个女孩,心里就会暖暖的,他很想向夏尔和亚哈炫耀一番,但是父亲认为这件事情还是不要乱传较好。
女孩看向阿福,然后笑着向他挥手。
阿福看着女孩的笑脸,心中涌起暖流,他马上伸起手,但突然想起客厅的父亲,便把手缩到身旁,小幅度地挥动回应。
两位一家之主在客厅内大声争论起来,女孩的表情也变得颇为尴尬,阿福想赶快把晚餐吃完,然后走上二楼和女孩闲聊几句,因为他有种预感,这可能是他们两人最后一次见面。
就在阿福大口咬下面时,窗外突然传来野猫凄惨的叫声。阿福从未听过这种啸叫,他侧过身子看向窗户。
“我们已经无处可去了!”农民从椅子上跳起来喊道。
阿福的父亲赶紧直起身子,安慰道:“是的,先生,但是我们不可能让你们躲一辈子。”
农民的情绪很激动,大喊道:“那些人,会杀了我们的!你知道峡口哨卡发生了什么吗!”
父亲立马打断他的话:“我已经听了不下十次,我希望你现在不是对我抱怨,而是对我表达感激!因为我让你躲了好几天!”窗外的啸叫越来越大声,渐渐压过两人的争吵,声音凄惨的像是垂死时的惨叫。
父亲对着阿福吼道:“该死的!快把那只天煞的野猫赶走!”
阿福赶忙拿起墙角的木棍,走到窗边。他扯开窗扣,想将窗户抬起,但是没有成功。有东西正压着窗沿,阿福低头看向窗户,有个黑色的物体正贴着满是污渍玻璃,并不断发出啸叫。
“你在干嘛!快赶走那个东西!”父亲大声地催促道。
阿福抬起头,两手扣住窗户底端,用力往上一抬,卡死的窗户被打开了。
压在窗户上那块黑色东西突然失去支撑,直直摔进屋内,砸在地上,溅起黑色汁液。阿福低头看向这团黑色的肉块,它慢慢地舒展开身子,是一只黑猫,但它全身无毛,龟裂的皮肤正不断流出黑色的液体。黑猫抬头看向阿福,漆黑的眼框内流淌出黑色且浓稠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