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曦,晨曦的曦
海浪，巨大的海浪，哭喊，看不到的海岸，人群，迟钝的人群，没人在意的小孩，令人绝望的一切。
李二狗眼前突然回到了那一天，梦里的一切都变成了真的，在自己的眼前上演。不再像是以前看灾难片时候的样子，而是，自己终于变成了主角，一个没有主角光环的主角。
记忆十个靠不住的东西，但是情绪是不会出错的。那种劈天盖地的恐惧，冷得让人窒息，时隔多年依旧令人恐惧。
但是在被海水不断淹没的视线之中，在死亡阴影笼罩下，李二狗还是看到了一丝亮光，在波涛中挣扎着向自己的方向游来。
“妈妈真的很没用……你在那么大的海浪里面，妈妈却连游泳都不会……”妈妈说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
“我被导游拉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离我越来越远，我恨不得跳进海里去陪你一起……就在我挣扎着想要摆脱导游的时候，我听到人群之中传来了一声惊呼，还有另外一个母亲的哭声。”
妈妈闭上了眼睛，显然不想再回忆那一天的情景：“人群开始突然向着同一个方向涌过去，我也被裹挟在人群中一起向那个方向过去。”
李二狗看到妈妈这样的痛苦的模样，几度想要开口，阻止妈妈继续向下说，可是心里面那个声音依旧在叫嚣着——
说下去，说下去！
“我顺着人群的方向看过去，发现海里除了你，还多了一个人影。那个人影正在向你慢慢靠近。我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里，只希望他能够顺利地把你救回来。”妈妈的眼睛里面都是水汽。
“天已经变得混混沉沉，到处都是冒着雷电的雨云，谁都不知道自己去往深海的结果会如何，可是他还是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即使……”妈妈没有把剩下的话说完。
“即使什么？”李二狗匆忙地问道。
爸爸握着妈妈的手，妈妈也紧紧握着爸爸的手，爸爸的手被握得失去了血色，却什么都不说，只是静静地看着妈妈，在与妈妈视线交错的时候，鼓励似的点点头。
“男孩子顺利地游到了你的身边，可是海浪一阵又一阵，他拼尽全力也只是慢慢地向海岸靠近。有不少救生员也跳下海，或者开了船，却被风暴所惧，难以再深入哪怕一点点……”
妈妈握紧了拳头，时隔多年，那个场景依旧刻骨铭心：“终于，趁着海浪变小的那一小段时间，男孩终于带你游了回来。救生员赶紧上前，从他的手中接过已经昏迷了的你。”
妈妈停了下来。
李二狗悬着的心微微松了一下。那种溺水的感觉太过于绝望，李二狗一分一秒都不想再去回忆。但这绝对不是故事的结局，自己现在好好地站在这里，自己的结局自然不用多说，但显然这个故事并没有皆大欢喜。
男孩，那个男孩！
“然后呢？”李二狗急切地问，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妈妈，红得可怕。她已经隐隐约约地猜到了那个事实，可是却不敢轻易地确定。她在等，等妈妈，亲口说出那个，她自己不愿意承认的事实。
妈妈看了爸爸一眼。
爸爸将手搭在妈妈的肩膀上，轻轻地揽住了她。
李二狗看到妈妈的身子瞬间软了下去。妈妈支撑到现在实在是很不容易，自己在记忆模糊的情况下听到这个故事依旧难以自持，更不用说清清楚楚经历过那一切的妈妈了……
可是好奇心在李二狗的心底疯狂地肆虐，她已经无法回头再回到那个什么都不知道，以为这一切不过是一个梦的时候了。
在爸爸的支撑下，妈妈终于有勇气把故事的结局讲了出来。
“从男孩的手里接过你的一瞬间，一个大浪打过来，把那个男孩重新推回了海里。海洋真的变成了一片风暴之海，风浪不停地在海面上尖叫，再也没有人看到那个男孩重新浮上海面。”妈妈用尽全力说出这句话，便再也没能挺直腰杆坐在那里。
“终于警察也赶到了，景区的工作人员也赶到了，他们迎着风浪去寻找那个消失在海的尽头的男孩子，但是却没有找到。”妈妈已经不再去擦拭眼角的泪痕，因为那根本没用，因为不管擦掉多少，很快就会有新的眼泪涌上眼眶。
“几天之后，那个男孩子才被冲上岸，身体已经被水泡得发肿，依稀能够分辨出他稚嫩的大家才知道，那不过是个十几岁的男孩子。”妈妈艰难地把这句话说出口，然后神情复杂地看着李二狗。
李二狗等待了那么久，终于将那扇门一点一点地推开，越过那道越来越大越来越明显的缝隙，李二狗已经差不多可以还原这件事情的全貌。可还是差那么一点，就差那么一点。
“所以那个男孩子叫什么名字？”李二狗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地问道。牙齿，因为太过用力而变得酸痛，指节，因为太过用力而变得阵阵发麻。
“王晓曦，晨曦的曦。”妈妈抿了抿嘴巴，轻轻的说。
王晓曦，晨曦的曦……
王晓晨，王晓曦……
李二狗一下子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因为她的肩膀上突然好像多出了很多疼痛的重担，这些沉重的负担是那样令人难以承受。
原来王晓晨这么恨自己都是有原因的……
无数个事情的碎片在李二狗的眼前慢慢展开，终于组成了一整块拼图，把所有的一切都联系了起来。第一次遇到自己的时候王晓晨的越过那么多人看向自己的眼神，这么多年王晓晨对自己所做的一切。
现在李二狗只想感叹命运的反复无常。
爸爸急忙开口，言语之间都是痛苦的担心：“景崎，你不要想太多，这件事情并不全是你的过错。你也不要因此而埋怨妈妈。这一切都过去了这么久了你一定要想办法往前看……”
“可是这一切都是因为我而起的啊……”李二狗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互相依偎着的爸爸妈妈。
李二狗再也没有了吃饭的，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拉上门，然后让整个世界的安静，将自己无情地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