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不能承受的生命之重
李二狗把自己关在自己的房间里面，一下午都没有出来。
爸爸妈妈也有尝试过去敲她的门，得到的往往是李二狗微弱的“让我静静”。要不是李二狗的房间里面还时不时地传出一些声响，爸爸妈妈简直要破门而入，确认李二狗的生命安全。
最终他们两个还是决定留给李二狗一些消化这个事实的空间，给李二狗请了一个假。爸爸去上班，妈妈则选择留在家里看着李二狗。
其实李二狗什么都没有做。她一点也不想轻生，一点也不想睡觉，一点也不想去上课，一点也不想动弹，一点也不想说话，一点也不想思考，一点也不想做任何事情，什么都不想。
她只是把自己整个人平摊在床上，一动不动，不知过了多久，只是怔怔地看着天花板发呆。
可是为什么当初妈妈非要把自己房间的墙壁漆成天蓝色，要不是正午的阳光燥热又刺眼，李二狗恍惚之间还有一种置身深海的感觉。可天蓝色的天花板还是晃得李二狗神经痛。
于是她从床上站了起来，走到镜子前面，静静地注视着自己。
李二狗一直觉得，自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普普通通地过着普普通通的生活，和普通人一样上学，吃饭，睡觉，就这样普普通通地过一辈子。李二狗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人生会背负另外一个人生命的重量。
现在不一样了。
虽然那个事情过去了那么久，久到记忆都变成了自己心底一个不可捉摸的梦境，可是事情的结果是没有变的。
事到如今，再去争论到底是谁的错误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无论当年到底是李二狗离开了妈妈的身边，还是妈妈没有看好李二狗，或者周围的人任由那个少年去冒险，无论去责备谁，都无法让那个少年起死回生。
……也都无法改变李二狗，害死了一个年轻的生命的事实。
李二狗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觉得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这张脸自己已经看了十几年，闭上眼睛眼前就能具现出自己的模样。陌生的是，即使这样与自己朝夕相处的自己，竟然还发生过那么多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李二狗想象着王晓曦的模样。
如果他还活着的话，现在应该已经二十多岁了吧，早的话，差不多已经成家立业，说不定连孩子都有了。即使没有结婚，现在应该在为生计而奔波吧，也许会遇到这样或那样不顺心的事情，可是他那样勇敢的人，应该也会努力克服吧。
他应该瘦瘦高高，但却健壮，喜欢运动，尤其是游泳。他应该有着，和王晓晨一样的眼睛，漂亮的小鹿一般的眼睛。
李二狗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就湿掉了眼角。
那是多么鲜活多么美丽的一双眼睛啊！可是却再也没有办法焕发它的神采。变成了深海里一颗失了色的明珠。
李二狗不敢想象，自己以后要怎样去面对，那双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王晓晨的眼睛。
此时此刻李二狗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这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是因为自己臆想出来的。这样想着，李二狗突然又不确定起来。
她再也无法和自己的一个人待在一起，只有自己和自己的时候，太多思绪堆在自己的脑袋里面，尤其是在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那个时刻，李二狗只会不断地怀疑自己，只会自我否定。
李二狗打开门冲了出来。
可是她却立刻停在了门口。
李二狗看着蜷缩在自己门口的妈妈。
她的长发杂乱地披在肩膀上，就像是海藻一样，遮住了妈妈的眼睛。她的双臂，紧紧地环着自己的双腿，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即使李二狗发出那样剧烈的声响，也没有能够让她动一动哪怕一下。
李二狗轻轻地俯下身子，果不其然，听到了妈妈均匀的呼吸声。
李二狗从来没有那么近距离地观察过妈妈，透过妈妈的长发，李二狗仍旧能够清楚地看到妈妈紧锁的眉头，还有眼角的泪痕。
在李二狗的印象里面，妈妈永远像一个孩子一样，充满了活力，蹦蹦跳跳的。可是时间还是在李二狗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偷偷地在妈妈的脸上留下了痕迹。
妈妈的眼角已经不再紧致，即使是睡着的时候，也能看到微微的鱼尾纹。
谁让你这么爱笑，李二狗有些心疼地在心里责怪她。
妈妈一定也很累吧。
李二狗想想，这么长的时间以来，妈妈每天早上都要比自己起的还早，为自己准备一份营养丰盛的早饭，白天辛苦工作，晚上还要操持家务。
李二狗悄悄地妈妈的手握在了手里，然后轻轻地把妈妈抱在了怀里。
妈妈的手心也有些粗糙了。作为家里面最小的孩子，妈妈一直是最受宠的那一个，从小都没有吃什么苦。没想到现在却要为另外一个家庭而操劳，还要为了不听话的孩子而生气。
李二狗想想之前的这段时间，自己确实是有些自私地活着。因为陆子宁，因为刘昭的那些事情，李二狗自以为自己活得身心俱疲，把自己完全想象成了一个机器人，在这个世界上漂荡，漫无目的地行走。
但是她却没有想到，自己这样封闭自己的时候，受伤最深的往往不是自己，而是最爱自己的家人……
“你出来了？”妈妈被李二狗的动作所惊醒，回头便看到李二狗闭着眼睛，把头靠在自己的，“饿了吧，我去给你做饭。”
妈妈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强打精神想要站起来，却被李二狗没有松开的双臂留在原地：“怎么啦你？”
“我想抱抱你。”李二狗有些不好意思，把脸埋在妈妈的肩头，小声地说道。
妈妈看着李二狗的这个模样，最终还是没有站起身。可是李二狗却能够轻易地感受到，妈妈的身体，一直在维持着一个僵硬的姿态，过了好久才慢慢柔软下来。
“妈妈，对不起。”李二狗挣扎了好久，最终还是把这句话，说出了口。
原本羞于启齿的李二狗，在这句话说出口的一瞬间，如释重负。
妈妈笑了，虽然没有发出声音，但是李二狗却在心里听到了。
妈妈把手搭在李二狗的手背上，轻轻地拍打着说：“傻孩子，我们是一家人啊，干嘛说对不起。”
两个人再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靠在一起。
下午的阳光已经不再刺眼，透过半掩的窗帘，洋洋洒洒地漂浮在空气里面，落在两个人的身上，隐隐约约能看到一些细碎的尘埃，令人安心地，盘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