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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长还请帮个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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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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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疯疯癫癫的祝慧玉看着不能动弹的婆子,似乎觉得非常的有趣,口中发出“嘻嘻”的笑声,笑声越来越大,忽然又开始放声大笑了起来。她的表情从一开始的似笑似哭,逐渐地随着笑声越发增大而变得狰狞了起来,她猛地站了起来,怀中的东西掉落在地,发出“叮当”的一声,原来是一本手抄的诗集,里头夹着一只细细的银簪,簪子的花样还是最普通的五瓣梅花。

  簪子也不知道是多久之前的了,通身都泛着一层黄色,显然这根“银簪”的纯度也不高。

  祝慧玉看到怀中的东西掉落在地,又慌忙地弯下身去捡。

  谢恪站在一旁看着忽然觉得难以分辨她到底是疯癫了,还是清醒着的,只好先问了旁边那位看起来最清醒的道人:“清珩,你这是打算要做什么?她头上的那个是……?”

  清珩道:“定身咒,将它贴在人或者妖物的天灵之上,可以暂时封锁其神志与五感,从而达到定身的目的。为了避免有人打扰问话,她如今与一块石头并无差别了。”

  他说着从怀中掏出手帕擦了擦手,才把右手食指放进嘴里以犬齿咬破,上前左手拨开祝慧玉脸上的头发,随即用力按住她想要摇晃挣扎的头颅之上,右手食指就着殷红的鲜血在她的眉心书写了一道艳红的符咒。

  当最后一笔血字落下,清珩的手从她身上离开,祝慧玉整个人都随之而僵硬了起来,原本混沌茫然的眼神逐渐恢复了清明。她不知道到底明不明白目前的情况,眼中虽然有惊讶与感激的神色,却并没有透露出丝毫的慌乱之意,既然已经被对方看到了自己疯癫的模样,她似乎也不准备再去费心掩饰了。

  只是从容地对眼前的两名陌生男子福身行礼,哑声道:“叫二位见笑了,请二位在此稍候,容小女先去整理仪容。”

  或许是这名原本正当风华的女子如今太过落魄,又或者是心肠冷硬的嘉逸侯面对病弱的女人时心肠也会稍微柔软一些,谢恪点了点头同意了她的请求。祝慧玉又再次福了福身,转身往里屋走去。

  “不要把聚神符擦掉。”清珩吩咐道。

  他左右环视了一圈,本来想要在屋子里头找一张椅子坐下,然而这屋子比之外头的院子看起来更有一个猪圈所应该有的风范,厅中的椅子和凳子,不是被发馊或者已经长出了红红白白的霉斑的饭菜所占据了,就是蒙着一层灰尘,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上面扒拉出来的指痕和掌印。

  屋中的柱子上原本挂着的帐子也不知道是如何了,反正已经尸骨无存,桌椅本身倒是还算完好,一点磕碰的痕迹比起地上的饭菜和碗碟碎片而言算是小巫见大巫,抬起头还可以看到屋顶上的横梁和瓦片上,丝丝缕缕飘摇的蜘蛛网。

  虽然清珩平日里对周围环境的摆设奢华或者是朴素并没有什么要求,市井街边的小馄饨店他并不嫌弃,豪华如观海楼者也泰然自若。但是这并不代表他可以对身边这种肮脏、弥漫着臭气的环境也熟视无睹,坐在一张落满灰尘或者是沾满了霉斑的椅子上。

  谢恪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我多带了一条手帕,不然仙长先拿去垫一垫吧?”

  “不必麻烦,这屋子待着是叫人也不舒服,还是彻底清扫一遍吧。”清珩摆了摆手,解下了腰间的香囊,从中掏出了两个巴掌大小的纸人抛落在地上。

  纸人落在地上之后,就如同那两只木头雕刻的小麻雀一般,迅速地胀大成了两个十二三岁的孩童般高大的“小道童”,各自穿着一身洁白的道袍,对着清珩躬身一拜便拿着抹布扫帚开始打扫房间。小道童打扫起来可谓是神速,下便将地上与桌椅上的剩饭、灰尘并着碎瓷片一并清扫了赶紧,又飘然起身落到梁上,将瓦片与横梁上纠结的蜘蛛网也清扫了个赶紧。

  随后又双双从梁上飘落下来。

  其中一个小道童开口脆生生道:“仙翁托我给真人带话,兰仙子已经将真人先前提到的书籍送来了,真人若是想要翻阅,随时可以让阿松和阿竹带过来。”

  清珩点头道:“知道了,我有一段日子不能回去,你二人替我问师父安。”

  那小道童应了一声,两个道童又朝清珩拜了拜,身形一晃重新变为了两个纸人飞入香囊之中。

  谢恪见识过了清珩腰间香囊的奇妙之处,又见识过方才的木雕小麻雀一飞冲天,还有一道符咒将人定身,一道符咒暂时治好了失心疯,对着两个小纸人变成道童来打扫房间的事情反倒不怎么震惊了。他坐在已经清扫赶紧的椅子上看着那两个小道童来了又走,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儿想要喝杯热茶。

  两名道童的纸人刚刚回到清珩的香囊里头,里屋里头就传出了门扉开合的声音,这栋小屋子实在是老旧得很了,门扉开合的时候会传出很响亮的“吱嘎”声,提醒着厅中等候的二人,屋子的主人要从里头出来了。

  祝慧玉已经收拾整齐了,尽管清珩吩咐了不可以擦掉眉心上的血符咒,她仍然是用巾帕小心翼翼地绕开了符咒,将脸上的泪痕污垢都擦得一干二净了。蜡黄的脸上并没有施以粉黛——看她身上穿的衣裳都是几年前的花样,显然不是短时间被囚禁在此,很可能是已经没有香粉胭脂之类的东西了——但是仍然可以看得出她曾经的清丽。

  但是将头发洗干净,梳理成整齐的发髻之后,方才那颓然落魄又可怜的模样已经一扫而空,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了不少。她似乎已经没有适合的簪子了,只用了那支已经有些发黄的梅花银簪子简单地固定了头发,但是比之之前那幅疯癫的模样,实在是体面了不少。

  曾经名满国都的女子在首座上坐下,屋中淡淡的阴影落在她的脸上,使她的脸庞看起来有些阴郁:“先谢过二位大人的恩德,小女身无长物,连一杯能够招待二位的茶水都没有,只能来世再报。虽然小女先前神智混沌,不过二位忽然登门来找我这个早已经消失了的人,又费力将我的疯病压制下去,想必是有什么事情需要用到我吧?”

  谢恪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从李沉青那里拿过来的绣帕小包袱打开,摊放在茶几上,问道:“小姐言重了,在下乃是京畿卫统领谢恪,这位是青崖山的清珩真人。如今有几个关于案件的问题想要同祝小姐核实,小姐可还记得这两件首饰?是你房中的东西吗?”

  “京畿卫统领……原来是嘉逸侯谢大人,久仰大名。”祝慧玉倾身过去看了一阵,似乎是在回忆什么,半晌才说道:“是,那蔷薇花簪子我不常戴,但是这种簪子是往年中秋节的时候诗会上的添头。那枚翠云玉镯子是及笄那年,随母亲进宫拜见皇后娘娘时,娘娘赏赐的。”

  谢恪又问道:“这两件首饰叫你们府中一个名为刘三的仆役拿去典当了,这件事情小姐可知情?是你让他拿去典当换钱的,还是他私自盗窃主人物件?”

  祝慧玉自嘲地笑了笑,神情平静地说道:“说出来不怕失礼二位大人,二位看我先前那幅疯癫的模样,还有这院子里的情形就应该知道我已经被晋国公府放弃了,无权无势无所依仗不说,神智也混沌不清。我的妆奁里头但凡值钱的东西,只要能够进入这个院子里的人就可以随意翻找抢夺,如今都已经悉数没有了。不过盗窃财物这等事情,应该也递不上京畿卫的案头,即便是要查也只需要核实财物是否晋国公府的东西就可以了,无需亲自来找我这个疯妇吧?”

  “实际上,刘三日前已经被人杀害了,他的尸首是在晋国公府背巷之中被发现的。”他的死法绝对称不上是美观,身上的伤口,尤其是被割去的下体也绝对不适合直白地对气度优雅的闺秀描述。谢恪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尽量用比较委婉的方式将刘三的事情讲述了一遍:“如今虽然京兆尹有心要把事情压下来,然而国都之中已经有妖物吃人的消息传开了,京畿卫协助查办此事,如今正在查问与刘三有关的人事,故而想要请问一下小姐与刘三是什么关系。”

  祝慧玉闻言之后沉默了一阵,她的神智虽然暂时已经清醒过来了,然而似乎对于这件事情一时半刻之间还不能完全理解。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谢恪几乎都要重新开口再次讲述的时候,才露出了一个阴郁的、不带丝毫笑意的“笑容”,道:“刘三的娘是我们府中的厨娘,他有时候会过来给小女和我儿阿沧送饭,他滥赌又好逸恶劳,府中粗使的婢女都不愿意跟他,若不是看在他爹娘的份上恐怕早就被赶出府外了。大人也是男人,您说……一个没有女人的男人在面对一个被囚禁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大人拿这件事情来问我,我只能说……死得真是好啊。”

  她越说越恨,到了最后几乎每一句话都是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是把字眼从齿间研磨过了,才从唇齿之间吐出来的一般,连同原本还勉强称得上是平静的神色,也变得越发的阴郁,眉眼之间笼罩着一层恨意与痛苦之色。

  虽然没有明说,然而谢恪与清珩都已经不是十七八岁的毛头小子,自然都听明白了她言语之中未曾说出来的那一层意思。谢恪虽然也明白杀人的时候特意切去下体的举动,多数带着那方面的意思,并不曾想到刘三竟然禽兽至此。

  祝慧玉曾经也是晋国公的掌上明珠,然而她如今已经被家人所放弃,被囚禁在这个偏僻又破旧的小院子里头,结合她方才说的“我儿阿沧”,又从来没有听闻过她的婚讯,谢恪心中也隐约有了猜测。很可能是因为她有了心仪的人,虽然家中反对却仍然是珠胎暗结,生出来的孩子又是那幅古怪的模样,出了这等丑事,故而才被晋国公关在了这个地方。

  被迫与心上人分离,囚禁在破落的小院之中与相貌奇怪的孩子相依为命,对于前半生都顺风顺水的大家闺秀来说,想必已经是绝望至极。而让她更绝望的恐怕还是受到了如此的侮辱,让她痛不欲生却又求救无门,再坚强的女子都难免会变得疯癫。

  他心中滋味很是复杂,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才好,便回头看向清珩。

  尽管越来越感觉到清珩的笑脸跟画上去的面具没有多大的区别,然而谢恪却仍然不得不承认,他的笑容确实是有一种能够让人感到心情平静的力量在里头。

  感受到他的目光,安静地坐在他身侧的清珩才抬起头来,对他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安抚一般拍了拍他搭在座椅扶手上的手背,才看向坐在首座上的祝慧玉,轻声问道:“祝小姐独自在这里许久了吧,既然我们三人都已经在谈天了,不如小姐就说说你的事情,与其独自负担,或许说出来心中会释然许多。我二人并非好事之徒,不会到处宣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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