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滚滚的天雷之声随着清珩指间夹着的一道淡黄色纸符在天边响起，虽然还没有看到青白色的雷光，然而却仍然能够感受到天雷之声在耳边震动的压迫之感。
尽管符纸已经在平地卷起的风中猎猎摇动，只需要一松手，便可以在烈风之中燃起，召唤出一道道九天之雷。然而他并不急着将符纸燃起，而是用白天一般无二的柔和声调问道：“为何还要犯下杀孽？你不想保护你的母亲，不要作为一个人堂堂正正活着的机会吗？”
阿沧的脸上被绒毛覆盖，早已经分辨不清楚表情，然而他却别开了脸，拒绝开口回答，也不愿意再跟清珩对视。
清珩看起来并没有为此而感到恼怒或者急躁，仍然是用不紧不慢的语调，又柔声问道：“你想要悔改吗？你为什么不回答我？”
半人半兽的小孩童口中发出低声的“呜呜”吼叫，不知道算不算回答，它的双臂抬起来，露出尖长而又锋锐，隐约还有蓝色幽光闪动的灰白色指甲，又或者说是爪子更为贴切一些，便朝着谢恪抓去。
谢恪提枪往前格挡，灰白色的小爪子与枪杆相撞，发出响亮的“锵铛”一声，竟好像是刀剑相撞的响动。那爪子固然是坚固又锐利，然而它毕竟还只是一个幼童，一只幼兽，气力比不上谢恪，轻易地就被他挡住了攻势不说，还被他推得后退了好几步。
是不是无论大妖怪还是小妖怪，左右看他都像是个软柿子，捏不动后头那位半仙，就可劲儿地来拿捏他谢某人？嘉逸侯心中忽然有些难以言喻的苦恼之感，如果按照秦雅南的说法，这种感觉应该就是传说中的“苦逼”了。
或许是因为白天的时候还跟着小孩儿说过话，还亲手给他擦过脸上的血迹，触摸过他温热的皮肤。尽管从方才开始就一直看着他半人半兽的模样，可是在谢恪的心中他却仍然是那个满头都是白色头发的小孩儿，独自一个人蹲在破败荒凉的院子里头，受尽了欺辱却一声不吭，看着又凄凉又可怜。
直到如今，他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他与寻常小孩儿的不同，不仅仅是在于他的外表不一般，就连他的内在，从他的心到他的神，都是有别与常人的。纵然心中有些不忍，无论是幼童还是幼兽，它们都是那么的柔软可人，然而也正是因此，一旦回想起他方才想要对那个男人下杀手，反而更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谢恪举枪指向被他击退的幼兽，沉声问道：“为什么要袭击路人，货郎、赌鬼和酱菜铺子的老板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伤害他们。还有吴公子和刚才那个人，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幼兽呲着牙齿，忽然转身往院墙上一蹬，就想要往院墙后台面跃去，看它的模样似乎是已经明白自己不仅不敌清珩，也难以与早有准备的谢恪匹敌，于是想要趁早逃跑。
谢恪赶忙把长枪往前一送，想要将他重新挑下来，然而那小孩儿却出乎意料的灵活，竟然一手蹭在旁边的院墙上，一手去击打枪尖，同时将身体往上蜷缩，双腿蹬在枪杆上，借力往墙头上跃去。
清珩自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且不说在他的结界里头，跑到天涯海角都躲避不过他的追踪，在他有心想要活捉阿沧，将这件事情在小巷子里头解决的情况之下，单是想要逃出这条小巷子就难于登天。
他刚刚越过墙头就像是撞到了一度无形的高墙一般，发出“嘭”的一声后重重地摔落在巷子里头。
清珩低低的叹了一口气，他似乎是对这只懵懂而又残忍的小兽感到了失望，手指松开，指间的符纸便迅速随着自下而上的烈风漂浮到半空之中，刹那之间便腾地燃起一簇火光，散称灰烬。
随后一道雪亮刺眼的雷光夹杂着一股灼热的气息，从天而降。
尽管这一道雷光并不如先前他在冷宫之中引来对付蛇妖的天雷粗大，打在小兽身上，竟然直接将它击倒在地。阿沧身上白色的绒毛被雷电引燃了似的，有橙红色的明亮火焰开始燃烧，他似乎是被烧得极为疼痛，在地上翻滚着，同时口中发出凄厉的哭叫声——那声音既不像是人所能够发出的，却也不像是寻常兽类的叫声，古怪异常，叫人听着只觉得后背之中有冷汗隐隐渗出。
谢恪看着一时竟然生出了一些于心不忍来，他从小被家中教育待人要如同君子，尽管沙场上的计谋诸多诡谲，然而他也不认为这种兵法应该用在阿沧的身上。毕竟忍不忍心杀死他是一回事，然而施以酷刑将他折磨致死，却又是另一回事。
他转头看向清珩：“清珩，这样是不是……太过残忍了？他毕竟还是个小孩，不如给他一刀……”
清珩却摇了摇头。
他伸手在谢恪的枪尖上抚摸了一下，锋锐的枪刃即刻就将他的手指划破了一道细口，他就着血珠，就如同白天在晋国公府的后院里头，为祝慧玉画符那时候的动作一般，凭空在烈风之中画出一道有成年男子的小臂长短的暗红的痕迹。
随着最后一笔落下，他猛然出手，朝那出现在空中的符咒上重重一拍！
四周的风也被他这一掌拍击得动荡了起来，空气之中竟然隐约之间出现了如同水波一般的纹路，一荡之后便立即消散。而那一道长长的、以鲜血写就的符咒却如同有了自己的意识，有像是随着清珩的意志，被“推”着，往那被火焰煅烧的小孩儿迅速而又坚定的直冲而去。
符咒一碰到小孩儿的身体，便迅速地没入其中，阿沧的嘶叫声越来越激烈，他脸上的毛发已经被火焰烧得焦黑，变成粉末，随着他的扑打而掉落。
而燃烧的火焰之中，有乌黑的烟气逐渐腾起，在火焰的上方盘桓一阵，又试图重新往阿沧的身体里面钻去。然而火焰在黑气接近的时候就会猛然腾盛，显然是要把那些古怪的烟气驱逐开去，烟气在多番尝试无果后便不再往下钻，却仍然在火焰上方萦绕不散。
谢恪没有见过这样的情形，一时之间惊疑不定，沉声问道：“那是什么？”
清珩道：“妖气。他生来血脉之中就带着妖气，但也有人气，天雷击落后引燃了人气之中的命火，命火燃烧便将可以将他身上的妖气驱散。命火关系到人的性命，若是强行将其熄灭，他就死了。”
谢恪道：“可是这样烧下去，他也难逃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