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醴泉坊与崇贤坊分别太平坊的西北和西南两个方向，虽然都带着一个西字，然而毕竟是两个相反的方向。自他们从晋国公府离开到回到大公主府，然后验了一张手帕上的血迹，还又吃了个晚饭，这期间大概是用了一个时辰多一点儿，不到一个半时辰。
那么现在横在他们面前的问题，就是在这一个时辰多一点儿的时间里头，足够让一个看起来只有四五岁，顶多不过六岁的小孩儿，先是从太平坊出发到醴泉坊去杀死一个人——或许在杀死这个人的过程之中，他可能还会经过一番搏斗——然后又再赶到崇贤坊吗？
“我觉得这其中必然是有蹊跷的，你看那小孩儿个子太小了，必然没有办法独自驭马，体力或许也不够支撑他一口气跑这么远。如果光靠他自己，光是让他从太平坊跑到醴泉坊，再跑到崇贤坊估计都够呛了，杀人恐怕不太好办。”谢恪无比庆幸自己回来之后，没有像平常那样先去把衣裳给换了，否则恐怕要耽搁更多的时间：“我们先去崇贤坊！”
他忽然觉得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与清珩匆匆擦了手脸，取了长枪就往大门跑去，府中的马夫已经把他二人的马备好了。
清珩也道：“我在他身上与背巷之中分别留了记号，如果他离开太平坊，或者有妖物踏入背巷，我都会发现。但是在方才之前，我都没有察觉到什么几号有移动，必然是他身边有人替他掩护。”
奔宵不愧为陛下赏赐的关外良驹，尽管平日里嘴馋，大街上野地里的青菜野草总比家里的饲料香，老闯祸，但是奔行万里的本事确实名不虚传。前来报信的京畿卫兵士骑得是京畿卫的战马，勉强能够跟上它的速度，而清珩的马是他们在江城的马市里头买的，不过是凡马，刚刚跑出大长公主府所在的崇仁坊不多时，就落到了后头。
谢恪跑出去好远才发现清珩的马跟不上，索性又折了回去控马与他并行，伸出手道：“把手给我，我带你！”
清珩自然也着急着想要马上赶到崇贤坊去，心里也清楚他的马速度太慢，所以并没有拒绝谢恪。他伸手搭上对方的手掌，谢恪立刻将他的手紧紧地握住，二人同时发力，将清珩一把拉倒了奔宵背上去。待他坐稳了双腿往马腹一夹，得到了讯号的奔宵立刻如同离弦之箭，又重新往前飞驰而去。
由于方才是半路将人拉过来的，也不方便让清珩坐到他身后去，只能让他坐到自己的前头。然而等人家坐稳了，跑出去好一段路了，他才发现这个情况似乎有些不太对头。
清珩的身量稍微比他矮一点儿，然而两人前后一同坐在一匹马上的时候，这一点儿差距却变得十分的不明显起来——清珩的后脑正好挡住了他的视线，所以他不得不把头错开一点儿，才能够看清楚前头的路。然而等跑出去一段路之后，他猛然地意识到，这个姿势实在是太过尴尬了，别人要是看起来，估计就像是他把脑袋给枕在了清珩的肩膀上似的。
然而此时再想要换个位置也已经来不及了，如果把话说破显然会把场面陷入更加的尴尬境地，嘉逸侯只好默默地把这口气咽进了自己的肚子里头。
幸好奔宵足够努力，他们赶到崇贤坊的时候，清珩一直攥在手中的符咒已经自动地燃起了一簇幽绿色的火焰，绿色的烟气缓缓飘起，谢恪不需要清珩吩咐便已经自觉地拨转马头跟随着烟气而去。
前方忽然传来一声惨叫。
谢恪勒住马缰，率先翻身下马，往声音响起的方向跑过去，却只见那果然是一条幽暗的小巷子。随之而来的镂空小球绽放出柔和的白光将巷子照亮了，他这才看到除了巷子里头有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之外，两旁的屋檐与院墙上都落满了黑色的大鸟，这些巨大的乌鸦尽管落在了巷子的两侧，然而却异常的沉默，既没有动作也并不发出声音，它们只是默默地注视着巷子之中所发生的的事情。
巷子里头的两个“人”看到了突如其来的白光惊吓到了，往巷口这边看过来。
摔倒在地上的是一个成年的男子，他手中分明是握着一把匕首，却只知道一脸惊恐地看向谢恪：“救……救命……救救我！那个……那个吃人的妖怪！”
而矮小的那个，却是满面被白色的绒毛所覆盖，他——或者说它的鼻子与嘴巴稍微向前突出，因为做出“龇牙咧嘴”的动作而大张的嘴巴里露出尖锐的牙齿，大且圆瞪的眼睛里头并没有眼白，整个眼睛都是黑褐色的，在白光的照耀之中隐隐透出荧荧的绿光来。它满头都是长长的白色的毛发，若是不转过头来，几乎都看不出来头顶上还有一对雪白的尖耳朵，身后的衣服里鼓鼓囊囊的，似乎还塞着一条毛绒绒的大尾巴。
虽然它的整张脸都变得毫无人样了，但是它穿着的那一身灰扑扑、还短了半截儿的旧衣裳，那衣裳上的花纹依稀可以辨别出是琼花的团花，就足以让谢恪认出它的身份。
确实是阿沧无疑。
它似乎也认出了巷口提着枪的人是谢恪，不知道心里在想着什么，只是怔怔地看着他。
谢恪忽然觉得有点儿心酸，不知道是替白天的时候见到的那个小男孩儿，还是为了不知道是否知情的祝慧玉，他犹豫了半晌才开口道：“阿沧，你白天的时候还答应过我，会好好保护你的母亲。你要食言吗？”
随着他的声音在巷子里头轻轻地回荡开，两旁的乌鸦忽然开始“哇哇”地乱叫，并且拍打着翅膀飞了起来，一时之间乌鸦的叫声与杂乱无章的拍打声在巷子里嘈杂地响了起来。阿沧仍然是沉默不语，不知道是不是变成了这副模样，他的目光转开，看向随后赶来的清珩。
清珩只是笑了笑，然而就在他踏入巷子的那一瞬间，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光膜从他的身上往四周扩散，迅速地在周围笼罩了一圈，天上乱飞的乌鸦与巷子里头那个软倒在地的男人都消失了。
此刻天地之间只剩下他、谢恪与变成了半人半兽的阿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