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薛霜戟沉着脸说道:“尸体趴在这个位置,很是不妥。”
啊,大佬。
听听看,连猫都忍不住要“呼噜”他了。
所以这究竟是多么有用的一句——废话啊。
饶是因为刚才翻墙时候的出色表现,让撷芳公主毫不犹豫地给镇西将军加上了三十二重带着金光的高人滤镜,秦雅南仍然忍不住在心里吐槽道,我也知道有条这么大的咸鱼深更半夜趴在这里是很不正常的事情啊。
随即她又忍不住反省自己,是我太愚蠢,问了一个毫无必要的问题吗?
毕竟在正常的认知范围之内,无论是有外人入侵杀人放火,还是内部矛盾冲突致死,在堂堂国公府后院的花园里头趴着一具还散发着血腥味道的尸体,并且一直等到凉透了,都没有人收拾过来,这显然是非常、非常不符合常理的。
秦雅南虽然没有直接见过死人,但是她又不是寒门小户出身,她爹好歹也是个国公爷,如今把持府中事务的又是个商户家出身的贵妾,手段终究是不够段数。往日宅子里惩罚个手脚不干净的家奴,不小心下重手打死了,又或者出卖主人被杖毙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听说过。这个时候最常见的做法,就是让管事赶紧打发人拖下去,拉倒乱葬岗埋了就一了百了、干干净净的了,免得污了小姐夫人们的眼睛,再则万一有往来暂住的娇客看见了,也是十分有失体面的一件事情。
这种事情就连她家里的那个沙雕姨娘都不能忍受。
像晋国公这种宁愿不要钱也不能不要脸的老头子,可绝对不会容忍这种事情发生。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是这是因为仆役之间扭打,不小心造成其中一个人的死亡,也不应该这样大喇喇地丢在池塘边上,否则赶明儿大家起床看见了,或者是夜里巡查的护院发现了,自然是要上报的,主人一定会下令严查。这座宅邸不小,空置的院落、荒废的院子肯定也会有,随便找一个没有什么人用的水井枯井往里头一塞,最少也得有个十天半个月的找不出来。
如此明目张胆地将尸体抛在水塘边上,如果不是想要趁机嫁祸给谁,那要么就是这个凶手缺心眼儿,要么就是突然又发生了什么别的事情,让他来不及处理这具尸体了。
薛霜戟似乎还点亮了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读心术的技能,看出了秦雅南心中的想法,又说道:“太安静了。”
确实,大概是因为今晚宵禁的缘故,他们一路过来的时候,国都的街道都十分的安静的缘故,要不是薛霜戟这么说的话,秦雅南一时半刻还真的把这个问题忽略过去了。但是正是因为这个夜晚是如此的安静,如果真的发生了让人顾不得处理尸体,就让他趴在池塘边上“晾到凉”的大事情,在这样寂静的夜晚,深宅庭院里,竟然听不见一丝一毫的喧闹。
——这本来就是最大的问题所在。
“另外这里有血迹。”薛霜戟从尸体旁边站起身来,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火折子点亮,借着微弱的火光,他蹲下身来将火苗凑近了池塘边上的草地,原本因为入秋而已经有些发黄的草地上,有一道神色的痕迹,仔细看的话可以看得出来,是有什么深色的液体刮擦到了草叶子上。
毫无疑问就是薛霜戟口中的血迹了。
寂静的深夜,没有护院巡查的后院,趴在池塘边上凉透了的尸体,和尸体身后留下的血迹,这一切一切都透露着一股诡异的气息。
秦雅南一点儿也不想去看那位不知道会不会变成水鬼的仁兄,也不想再在这种没有遮蔽物的地方耗时间,万一晋国公府的护卫只是去了哪里蹲着偷懒,待会儿回来看到了两个穿着黑衣的活人和一个死人——杀人的黑锅可就背定了。
“刁蛮小公主深夜带着镇西将军跑进臣子府中玩刺客游戏”和“刁蛮小公主深夜带着镇西将军跑进臣子府中并且杀了个人”,虽然只是差了几个字,然而从根本意义上,这他妈根本就是两回事啊朋友!
她赶忙掏出怀中谢恪画的简单地图,对照着池塘两侧看了看情况,结果发现对面有灯火的地方居然正正就是谢恪他们上次进来搜查的时候,并没有进去过的东侧院。东侧在地图上面一片空白,只勾勒出了一个与西侧院外形类似的大概的轮廓,是一个他们目前不知道地形,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更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在里头。
一个完全未知的区域。
思虑几番仍是没有结果,她只能决定拼一拼,指了指池塘对岸东侧院灯光的方向,道:“那要不然我们去对面有灯光的地方看看吧?这边都是黑漆漆的,人要不是都睡了,就是压根没有人在。那边点了灯,很可能人都去那边了。”
薛霜戟这一次并没有再犹豫,也没有多思考“我要在哪里存放我朝唯一的公主”这件事情,他伸手轻轻地拉住了秦雅南的手臂,才往池塘对岸有灯火的地方走过去。虽然是隔着一个池塘,然而池塘本身并不是太宽,薛霜戟的步伐大脚程也快,秦雅南虽然跟得困难,但是因为事态紧急,加上她心里头也虚得很,只能选择对着困难迎头而上了。不过是一刻钟的功夫,两个人就已经走到了东侧院的前头了。
越往东侧院靠近,血腥的味道就越是浓郁。
这边与他们刚刚进来的那个方向的院子不同,并不是用了简单的竹子来装饰、间隔开花园与院子的区别,而是用了一堵结结实实的砖墙。尽管有整齐挂着的灯笼作为照明,然而在温暖的红色灯光下,青灰色的砖块看起来仍然是冷硬、高耸、严肃又端庄,深红又方正的双开院门站在中间,这座宅邸的跟外墙一般的让人不适。
以至于在秦雅南第一眼看见它的时候,首先想到的是“死板”与“不自由”。
但是并不需要走进这堵院墙后面,他们就明白了这座外表异常死板与冷漠的宅子里头发生了什么事情。
因为双开的院门被人向内打开了一侧,然而只容一个人通过的半扇门板里头,却交叠倒着两个人,看头发的颜色应该是一老一少,而从衣饰上来看似乎是院子里的侍女仆妇,二人都是面朝下俯身趴在门口,身体因为门槛与台阶的关系,被折成了像是八字一般的形状。鼓鼓囊囊的秋衣套在身上,又像是两个装了东西的大麻袋,暗红的血迹从门槛上流淌下来,恶心、恐怖又诡异。
想要从院子里头逃出来,却被人从背后杀死了。
凶手很可能还在东侧院里头。
秦雅南胆子从来都不小,然而刺鼻的腥臭味与眼前的尸体、血液相交织的场景,却是从来没有亲眼见过的,她的胆子再大也不由得觉得毛骨悚然了起来,赶紧伸手扯住薛霜戟的衣摆,试图找一点儿安慰。
她怀里的小胖虎本来就沉甸甸的,抱了一路也觉得有些累了,如今一只手扯着薛煞神的衣摆,另一只手就有点儿抱不住了,胖虎不知不觉就滑落到了地上。但是它悄无声息地落地之后,却并没有匆匆地跑开,而是停在了秦雅南脚边,冲着院门的方向龇牙咧嘴地摆出一个随时扑过去的姿势。
薛霜戟回头看了看身后不远处,他们方才路过的池塘边上那一座黑灯瞎火的小绣楼,抬手握住了扯住自己衣服的手。公主养尊处优,比男子要细小许多的手柔软且滑腻,他不敢用力,只好轻轻地将那只手覆盖在自己的手掌下面。
他没有看躲在自己身后的女子,也从来没有想象过自己声音轻柔地说话时到底会是什么样子,但是此时此刻却不必刻意将声音放轻,语气就好像自然而然地柔和了下来:“殿下,臣要进去查看,但是凶手未必已经离开了,为了避免让殿下受伤,请先到方才的绣楼里暂时躲避。切记不要出声、不要点火,在微臣回来之前,更不能主动与这里的人发生冲突。”
秦雅南却手掌一翻,用力地反握住他的手,说道:“如果我们分开走,辟邪身上的珠子只有一枚,万一没有带珠子的人碰上了那个妖怪可怎么办?而且这种时候分头行事,不是死得更快吗?我跟你一起进去,我带了去年秋猎时候大皇兄送给我的折叠弩,而且你是大楚最厉害的将军对不对,我相信你能保护我的。”
折叠弩也不知道是哪一位高人想出来的,按照书中记载的连弩改造而成,平日里可以将整个弓弩折叠成一个木匣子,方便携带。并且修改了连弩只能够一次装载两发箭矢的不足,改为自带的箭匣,一次可以填充十发的小弩箭,缺点是射程与威力比一般的弩箭稍逊,只能用来应急防身或是猎杀一些不算太大的小动物。
薛霜戟自然知道连弩的功用如何,他转过身,弯下腰来与比自己矮小许多的撷芳公主平视,道:“臣自当以性命护殿下周全,然而正是因为臣没有把握,才不敢将殿下带进去。殿下就在那里藏好,等解决了这件事情,臣有——”
然而他话还没有说完,却被公主抬手按住了嘴唇。
那只手微微发凉,或许是因为细细涂抹过润肤的膏脂,还残余着淡淡的蔷薇花香味,在弥漫着浓重血腥味的庭院里,就如同荡涤尘埃的秋风一般。
少女今夜没有梳整齐的发髻,没有戴上昂贵的首饰,没有描画精致的妆容,也没有华贵的衣裳。她身上穿着的黑色箭袖武袍是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男装,头发只随意地绑了一束发辫。
她伸手按住薛霜戟的嘴唇,闭起眼睛慢慢地靠过去,朱唇贴在自己的指甲上,像是一个吻。这个没有完成的吻只维持了短短一瞬,她低声说:“这种话不要说出来。fg一旦立起来,可就真的回不了头了,本宫才不会等你回来,本宫要跟你一起去。”
薛霜戟不知道她口中的“弗拉格”是什么东西,但是如今是真的说不出话来了,只能愣愣地点了点头。
院子里忽然传出了一声凄厉地呼救:“啊——夫君、夫君快救我——”
那声音传到院墙外头已经不算很大,二人听在耳中却觉得异常的响亮刺耳。
两人顿时回过神来,薛霜戟仍然是将秦雅南往绣楼的方向推了一下,道:“带着辟邪过去,臣马上就回来。”小公主是我的亲女儿,我不仅要给亲女儿的男朋友开挂,我还要给亲女儿的武器开挂。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