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啊……槽点太多了,没有办法吐槽啊。怎么说呢……然而明明距离登天就只有一步之遥了,如果贺离真的是贪图钱财就抛弃了她,为什么又要放弃眼前泼天的富贵,转而只求那三百两银子呢?三百两虽然听起来很多,但是跟晋国公府的富贵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呢?”秦雅南想起来就颇有些无语:“如果我是渣男,我就一定会死死地巴住晋国公府的大小姐不放,就算那老头子不心疼女儿,晋国公夫人总归还是心疼的吧?暗中接济总是可以的吧?等熬死了老头子,还怕没有好日子过?”
谢恪无言以对,清珩或许也是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只笑了笑。
薛霜戟闻言看了她一眼,这丫头才发现自己方才好像是太过口无遮拦了,赶紧吐了吐舌头。
不过她的话倒是有道理的,如果贺离只是贪图那几百两银子,又岂会三百两银子就肯善罢甘休?堂堂一个国公府的大小姐,国都风头无两的贵女,她身上值钱的首饰、这些年的私己,哪一样都不止这百两的,难道闺誉连她身上的首饰都不如吗?
穷酸的书生口中的故事,却又有了另一个结局,他其实是山中的狐妖所化成,因为心中向往凡尘而前往国都求学,为了真正体验作为凡人的感觉而应征成为晋国公府的西席先生后,当真如同戏文之中常常出现的桥段那般,与主家的小姐彼此爱慕。二人并不敢将这段恋情公之于众,师徒相恋本就于礼不合,只不过后来因为祝慧玉的婚事将近,二人不得不下定决心将这件事情摆到台面上了。
启泰八年的十月初五,那天晋国公府有家宴,贺离如愿以偿地顺利安排了长假。随后便回去自己租住在外头的住处,收拾了东西,又去置办了些信礼,准备回家里去。他嫌着乘坐马车或者乘船都慢,就想着夜里自己直接使用术法赶路,为了夜里赶路有些精神,用过午饭之后与一同租住的同窗程长川说了一会儿的话,程长川中途出去跟人说了几句话,回来的时候把平日里私藏舍不得喝的酒拿了出来,说要跟他喝两杯,催促他去厨房里切一点儿小菜出来。
贺离不疑有他,便依照他的话去厨房里头找了点儿花生米,又看见灶台上放了一点儿卤味,就切了一个猪耳朵,一点儿烧肉。或许是这酒确实是陈酿好酒的缘故,才几杯下肚,他就觉得头昏脑涨的,便昏昏沉沉地会房间歇了个午觉。
贺离自个儿也说不清楚是个怎么回事,这个午觉他睡得格外的沉,等醒过来的时候,屋子里头已经是黑魆魆的一片,显而易见的,天色已经黑透了。不仅他的房间没有点灯,透过门上的纱纸,可以看见外头的小厅里也没有点灯,他原先以为程长川不在家中,又觉得头昏脑涨、口干舌燥,便想要起身去倒杯冷茶润润喉醒醒神。
毕竟时间已经不早了,他若是想要早些回到家中,就要赶紧起身赶路了。
然而等到要起身的时候,他才发现不仅是头脑胀痛思绪混乱得厉害,就连身体也没有什么气力,明明是双手撑着床铺想要起身,却奈何因为四肢麻木用力不当,整个人翻倒到底上去了。
他一开始还只是以为酒还没有醒,然而趴在冰冷的地面上的时候,昏昏沉沉的头脑似乎重新开始变得清晰了起来。贺离就算是再单纯,此时此刻也已经开始意识到了,眼下的情况不对劲了。他的体型虽然看起来比寻常男人要瘦弱一些,但是身为狐妖,体魄比寻常人要好上不知道多少倍,这样杯凡俗之间的浊酒,按道理来说根本不应该就这样轻易地把他灌醉了。
贺离挣扎着爬起身,扶着墙面和桌子沿跌跌撞撞地走到外头的小厅里头去。
小厅里头虽然还是残留着早些时候留下来的酒气,不过那股子酒鬼身上独有的味道已经开始消散开来,他皱起鼻子在空气之中使劲地嗅了好一阵,幸好五感并没有随着四肢一同失去力量,终于是叫他从一屋子的酒气里头,闻到了属于药店卖给猎户的麻药的味道。
事到如今,很显然方才主动劝他饮酒“告别”的程长川想要害他,这个道理他不会不懂。
他想来觉得自己对待程长川,虽然不算是兄弟情深两勒插刀,然而也算是彬彬有礼,有时候还可以把酒言欢。但是在他所没有察觉的时候,他的兄弟却已经悄悄地变了,变成了一个随时等着埋伏他性命的刽子手。
居然因为一时大意而栽在了凡人手中,贺离此时此刻已经来不及再仔细地去思考推敲了。他拿起下午的时候收拾好的小小包袱,推开了屋子的大门,想要赶紧离开这里,赶紧寻找一个偏僻无人的地方,施展术法,好快快出城去,避开不知道有什么目的的程长川才好。然而他才刚刚走出租住的小屋子,街道两旁的小巷子里头便一下子冲出了好几个高壮的人来,似乎是已经等了有一阵了,上来便直接用一个麻布袋将他兜头套住,拖进了一旁的小巷子里头。
麻布袋散发着一股让人难以忍受的腥臭味道,不知道究竟是装过什么肉,很可能只是这些人随手在垃圾堆里,又或者某个肉摊子边上捡起来,灵活运用的。他虽然醒了过来,但是喝下去的麻药药效还没有完全过去,整个人走路的时候脚步都是飘忽的,轻易就叫人拖进了巷子里,随之而来的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那些人各个手下都毫不留情,贺离一下子并不确定他们到底是什么人,没有办法做出应对,便只好使出了山间动物常使用的招数——装死,企图用“闹出人命”来瞒骗过对方。然而对方见他忽然一动不动了,虽然停住了手脚,却并没有慌乱撤退的意思。一阵脚步声从巷口传来,脚步声有些杂乱,听起来肯定不是一个人所发出来的。他趴在地上,紧紧地等待着对方说话。
“怎么这么不小心?赶紧看看死了没有,我父亲还等着要看我回去交差呢。”那人的的声音他非常的熟悉,居然是祝文词。
祝文词平日里虽然并不爱读书学习,很是怠惰,但是他看起来却并不像是会做这种偷袭绑架的事情,而现在显然是他与祝慧玉的事情已经被发现了,所以晋国公府已经派了人前来找他了。
他正想要开口,却又忽然听见那人身旁又有人说话了,这个声音他也很熟熟悉,正是他的同窗好友程长川:“二少爷,人质要是真的死了可就一文不值了,倒不如带回去交给国公爷的审理。再说您的妹妹不是挺喜欢他的嘛,就让他在祝小姐面前被折磨得涕泪横流的,绝对能让她反感无比。”
祝文词似乎觉得他的建议十分有道理,便命方才那几个打人的护院将人扛上了,就往晋国公府的方向去,程长川也一路跟着,估计是想要去邀功领赏了。他趴在那个扛着他的护院身上,本就不敢发出声音来,等他看清楚了护院背篓上被的是什么之后,顿时更加不敢轻易发出动静,——那个背篓里头,放着一把明晃晃的柴刀。
毕竟他现在能够保命,全靠“装死装得比较成功”。那个护院扛着他,似乎感觉到有点儿吃力,越走越慢,前头的护院不知不觉之间已经跟他越拖越远了,但是既然目标只是一个一文不值的文弱书生,他们自然也不会太过警惕,光是扛着他的那个护院一个人就能把三个他打死。
贺离在心中仔细地计算着距离,眼见此时已经进入了晋国公府的后巷之中,他忍了一路,终于有个被人放在地上的待遇了。那人自己已经踏进了角门之中了,正想要将躺在地上的贺离也一并拖进去,然而就是这个时候,贺离忽然伸手蒙的拽住了他的衣领,五指成爪就想要抓向那护院的眼睛。
护院被他拉着弯下了身体,一时不察,身后背篓里的大柴刀滑了出来,掉落到地上发出了“哐当”的大响。那护院的反应也很是机灵,见他的手指已经差一点儿就插到自己的眼睛了,他赶紧伸手捡起一旁的柴刀,闭起眼睛就猛力乱捅了一气。
贺离躺在晋国公府一个小小角门的台阶上,自己也数不清楚自己的腹部到底中了多少刀了,只觉得腹痛难忍,想要高声呼救,然而张开嘴巴的时候,只有一口一口黏稠腥甜的血泡泡涌出来。
他听见耳畔模模糊糊的有什么声响,这一瞬间,他忽然无比地、无比地思念祝慧玉。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叫晋国公发现了,她的哥哥祝文词已经亲自带人前来将他抓走,那么祝慧玉现在情况如何了?她在做些什么,哭了吗?
天上的月亮这么的圆,他们还有没有机会再一次团圆呢?
来的人会不会是她?
贺离用力抬起眼睛,想要看清楚从角门之中走出来的人。
晋国公那平日待他总是和颜悦色的脸此时正悬在他的身体上方,脸色却并没有以往的一丝一毫温和,他脸色阴沉地不知道说了什么,程长川便露出了谄媚的笑容,跟着祝文词一同下去了。
“再后来的事情,诸位都已经知晓了。我的遗物都被程长川一一变卖,我作为一缕怨念,附在了当时想要带回去,给父母和姐姐过目的画像上,随之一起被卖进破旧的书画坊里头去。而一直贴身佩戴的信物也被他占为己有,我姐姐之所以会杀了他,就是为了要报复他出卖了我。”贺离的嗓音从一开始的悲哀、再到愤懑、说道最后,却又重新归于平静了。他脸上的表情也随着声音的平静而渐渐淡化了。
清珩低声道:“因为元丹要将分离出去的意念重新同化,你很快就会失去属于你的那一部分喜怒哀乐了。”
贺离的唇角向上勾了勾,露出了一个浅淡到近乎于冷淡的笑容来。
秦雅南看了看谢恪,见他似乎没有什么想要询问的,便开口小声问道:“祝小姐的马车还没有走远呢,本宫派人快马加班地送信前去应该还来得及的,要准备纸笔,把这件事情的结局告诉她吗?”
贺离沉吟了一下,旋即回答道:“不需要了,就这样吧。如今再重提旧事,无非只会让她徒添悔恨伤感,既然她已经决定了要往前去,就让她带着阿沧一直走下去,不再沉湎于过往之中,也不要回头看,那就很好。”
清珩点了点头,又转头去征询谢恪的意见。
谢恪颔首道:“既然你自己都这样决定了,我也没有什么话想要说服你。你且好好休息吧,说不定下一次再醒过来的时候,世间已经沧海桑田变换,你就可以重新再遇到她了。”
“承您吉言。”贺离身影却越发的浅淡,比清珩刚刚将他带回来的时候,还要更淡一些。不出半盏茶的时间,狐妖的身形已经变成了一缕单单的绿色烟雾,缩进了绿莹莹的珠子之中。
清珩将珠子放入一旁准备好的雕花檀木匣子中,谢恪起身,和他一同捧着檀木匣子出去了。
秦雅南原本不过是抱着听故事的心理来听他说的话,听完了之后,却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鼻子里头酸得很,眼泪慢慢地在眼眶里头堆积满了。不过她向来都觉得“哭”是软弱的事情,在别人面前掉眼泪,就更是失礼了,谢恪与清珩已经出去了,却留下了一个不会看脸色的薛煞神,她只好仰起头来,想要把眼眶里的眼泪都憋回去。
薛霜戟从怀中掏出手帕,难得温柔细心了一回,替她将快要流下来的眼泪擦干净。
秦雅南低声地说了一句:“谢谢呀。”
“公主请吃些甜的吧。”薛霜戟将桌上的点心盒子推到她面前去,见秦雅南揉了揉鼻子,伸手去捻盒子里的蛋黄酥,冷不防地又问道:“因吹斯挺是什么意思?”
“啊?”秦雅南不曾想到他一个高冷的大神人设,却居然保留着如此的旺盛的好奇心,竟然还记得自己方才一时口快,脱口而出的词语,顿时有些懵逼,手中的蛋黄酥也差点要掉回盒子里去,幸好薛煞神反应迅速,只一下便又重新将那枚蛋黄酥按回她手中去了。
秦雅南盯着手中的蛋黄酥,搜肠刮肚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只好稍微歪了歪头,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假笑。
————第二卷 海棠秋雨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