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天地之间生灵无数，彼此之间各有缘法，如果这段缘分持续下去可以得到一个符合大部分人所认为的好的结果，那么世人就会将之称为“结善缘，得善果”，说不定还会因为添油加醋的流传而成就一段美谈。但是如果这一段缘分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并不能得到一个好的结果，就简单的多了，统统以“孽缘”两个字一并概括就可以了事了。
这些“孽缘”的故事自然也会有人去讲述，去传播，但是往往说起这种故事的时候，不是带着一种幸灾乐祸的意味，就是想要以此来作为一个“警示”。至于这个所谓的“警示”能不能起到一个劝诫的作用，那可就真的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故事的起因在祝慧玉和清珩、谢恪的口中，秦雅南分别各听了一次，来源都是祝慧玉本人，故事的发展内容自然是一致的。或许是因为回想的次数太多了，以至于自己都想要自嘲一番，就连祝慧玉自己都说，她与贺离之间的事情，大多都如同戏台上的戏文似的，有着一个异常俗套的开头。
但是故事的后半段，却还要得益于薛霜戟捡回来的那一枚绿莹莹的小珠子，那一枚珠子从祝文词腐败的心脏里头掉出来的时候，虽然没有沾满烂肉，却仍然是带着熏人泪下的臭气，若是换做秦雅南，即便明知道这东西价值连城，也不会想碰它。
这一枚小珠子，不知道薛煞神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京兆尹闵大人上门询问的时候，他并没有将珠子连同供词一同上交，而是隔了一段时日，案子的判决都出来了，才到带了大长公主府来，说是忘记了交上去。
无需清珩解说，就连谢恪也一眼就认出了这一枚珠子是个什么东西。
这是一枚妖物的元丹——结合先前他们在晋国公府中碰见的，祝文词所变化成的那怪物的模样，轻易就可以得出答案，这是一枚狐妖的元丹。他当时就猜想，如果这一枚元丹不是贺翠珠从别处带过来的，国都又没有其他死掉的狐妖的话，很可能就是她所说的“贺离的元丹”。
果然，清珩屏退众人，取出贺离的怨念所寄身的画轴之后，贺离残留下来的一点心念果然对它产生了反应。
她先前还说要用这一枚元丹复活贺离，故而那天在晋国公府，他们二人私底下以勘察的名义寻找支撑阵法的法器的时候——后来经过对贺翠珠遗留下来的元丹的查看与推敲，清珩猜想支撑晋国公府阵法的或许正是她元丹之中的那一道咒术，既可以给她一点甜头便利，又可以防止她叛变，还一并仔细地寻找过这一枚元丹。
但是他们找了差不多一个晚上都一无所获，却想不到她原来将这一枚元丹是藏在了祝文词身体之中，当做自己计划之中最重要的一步。
这个手段怎么看怎么眼熟，跟她元丹之中的拿到咒术如出一辙，秦雅南听着都忍不住啧了一声，说道：“看来这位贺姑娘倒是很会活学活用啊，因吹斯挺。”
贺离眼下对评价他姐姐的做法并没有什么兴趣，比起说那些没有用的话，他如今更想要与眼前的元丹合二为一——他本身就是从这一枚元丹之中分离出来的一点怨念，重新与元丹融合之后，便可以重新得到临死前的记忆了。
清珩虽然没有明确地阻拦，却说道：“你原本就并非真正的魂魄，只是一缕意念，若是要与元丹想融合，最后只会被元丹所吞噬。”
贺离却笑了笑，道：“既然阿玉母子二人已经有了新的生活，如今对我来说最重要的，应该就是真相了。”
姻缘就像是隆冬过后的桃花，入了春便来势汹汹，所以她与贺离的相遇也是发生在了暮春三月。
前一年的冬天就不太冷，以至于入了春之后格外地暖和，等到了三月，院子里的桃花早就都已经落进了泥土里，或是叫仆役小厮扫了去，或是被园丁埋进了桃花树底下的泥土里，烂成了看不见摸不着的养料。原本只有花苞与花朵，远看起来就像是一树浅色暮霞的树枝上不知不觉之间已经长满了嫩绿的叶子，花朵凋谢的地方却并没有留下细小的桃子，毕竟种在庭院里头的桃树大多只能用来观赏花朵的，没有人打理施肥，只一味知道要拼命开花的桃树，根本结不出正经的桃子来。
偶尔有几个小小的桃子，都还没有来得及长成珍珠大小的青桃，就已经叫树上歇脚的鸟儿吃掉，又或者是被园丁掰下，免得影响了来年开花。
尽管已经过了欣赏桃花的时候，但是坐在桃树下面的石桌椅上，却可以清晰地看到早开的牡丹和晚开的山茶花。祝慧玉的母亲晋国公夫人所钟爱的大团大团的艳红牡丹，与妾室桃夫人喜欢的雪白山茶分庭抗礼，祝慧玉还是个少女，有时候莫名的愁绪起来了，就忍不住想它们的存在，或许并不是真的因为这座府邸最为得势的两个女人的喜爱，很多时候府中某些背道而驰的东西，大概都只是两位夫人用来拼斗的手段。
就连喜好都要像是艳红与雪白一般的水火不容、泾渭分明，若是谁更能博得父亲的欢心，就又胜了一筹。
后宅之中夫人们之间的争斗她只是一知半解，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个年轻而聪慧的闺秀自然明白，将来等她出嫁了，就也要开始加入这样的争斗之中去了。成为了某一个同样高高在上的家族的少夫人之后，她就要开始与夫君院中的女人争男人，若是夫君洁身自好没有妾室，却又要为了夫妻共同的利益同叔伯妯娌争，婆媳之间又有一番明争暗斗。就连出门与别家的夫人相聚，都要暗地里比上一番。
但是她从来都不想去思考这些一旦提起就让人头疼腻烦的糟心事情，妙龄少女自有妙龄少女特有的愁绪，并且需要为之感到烦恼，不过她喜爱亭中各种鲜花，能够看到花卉争奇斗艳倒也觉得挺开心的。
她的亲哥哥祝文词某一天看见她赏花的时候，还同她说过男人看着自己后院之中的女人，就像是女人在看庭院中的花，是看着她们为了取悦自己而争奇斗艳，又怎么会不高兴呢？
那日她也正是在花园里头赏花，刚刚坐下来，茶都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身后跟着的侍女正打开食盒，往石桌上摆放糕点水果，前头匆匆忙忙地就跑来了个侍女，说是国公爷请她去前头。
祝慧玉心中已经知道是什么事情了。
家中原本请了一位从国子监告老的西席先生来为他们兄妹启蒙讲课，老先生虽然德高望重，只不过终究是年纪大了，就算每日只在早上讲两个时辰的课，身体也有些撑不住，一直以来都有些小病小痛。前些日子倒春寒的时候受了风寒，病得越发的厉害，只好辞去了职务回乡下养病去了。
她与自己的亲兄长祝文词比起来还要更爱读书一点，与同样用心读书的庶兄祝文颖相比，又显得更加聪慧一些，也正是因此，三兄妹之中她的父亲晋国公才会格外偏宠她。
老先生回乡下的时候把一些藏书赠送给了祝慧玉与祝文颖，她自己看了一些，却觉得虽然有所收益，但许多地方总是摸不着头绪。父亲自然也是有学识的人，但是公务繁忙，也不能时时指点，故而她三番五次地催促父亲快些再请一位西席先生回来。
晋国公注重礼仪，她耳濡目染之下自然也懂得尊师重道的道理，不敢让老师久等，起身整理了一下坐得起褶子的衣裙，便匆匆地到前厅去。但是走到了前厅的走廊时，为了让自己看起来端庄稳重，又故意放慢了脚步。
然后便看见了坐在厅中与她父亲交谈的贺离。
那名年轻的书生虽然一副文弱的模样，然而长得白净又俊美，谈吐文雅之余又透露出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度，让人不由得对他心生好感。他或许是听见了祝慧玉绣鞋走在木板铺就的走廊上所发出的轻微的脚步声，又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在她即将要迈过前厅门槛的时候，忽然抬头望门外看过来，与她的视线正好撞到了一起。
在那名书生儒雅的笑容之中，情窦初开的闺阁小姐猛然发现自己怦然心动。
贺离的年纪不大，却可以越过前头那些个须发皆白满脸褶子的老头子，成为晋国公府的西席，自然是有他的过人之处，他擅长写诗与画画，尤其擅长描绘山水鱼虫，颇有一番不同于他人的灵气在里头。而祝慧玉也偏好画花卉，被书生在画中展现出来的灵气所吸引，师生二人一拍即合。
而才子与才女之间，自然又是有许多的话题可以谈，风花雪月、诗词歌赋、人生理想之类的，不胜枚举。
兴味相投的年轻男女长久相处，分外容易就生出别样的情愫来，二人背着府中的一干人等偷偷相恋，小心翼翼、担惊受怕之余却又有旁人无法得知的别样甜蜜。或许是因为但凡到了他们这个阶段，就会产生出逆反的心理，他们明知道自己的行为不是这个家族所能够接受的，但是越是明白这一点，越是知道前路崎岖难行，却越能够坚定他们的信心。晋国公为她寻了一门亲事，眼看不能再拖下去，这一对小情人便暗中商定，贺离趁着晋国公府家宴的机会回乡去与家人商量提亲的事，一商定了就即刻启程回国都求亲。
然而不等贺离回来，祝慧玉便被发现有了身孕，她原本以为有了腹中的孩子以后，一切就都已经成了定局了，她的父母好面子，总不会让她怀着个别人的孩子嫁到别人家去。如此一来她便可以如愿以偿地与心上人在一起了，故而即便被父母斥责，头一回挨了父亲的巴掌，受到了侧室桃夫人的奚落，但是这些她都一一熬过去了，虽然心中难过，却并没有为此而慌乱。
但是她并没有等到情郎回来提亲，只等来了哥哥传来的，情郎收了父亲三百两银子以后，要与她从此恩断义绝的口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