弑魔后裔

  1888年，少年叶甫根尼·阿纳托利·佩图霍夫17岁。

  他再次走进了这个破败的小图书馆。前几年，只要得到报酬，他都会省下一小笔卢布来给邦达列夫老先生买两瓶伏特加，听着老人讲那个不知真假的故事。可是今天，他再也没钱了。

  “哦，我的孩子，你怎么这么狼狈？”邦达列夫缓缓睁开了眼睛，看样子睡了很久。

  “我被别列科夫家赶出来了。”他闷闷不乐的回答道，“我也没钱买酒了。”

  老人惊讶的站了起来。叶甫根尼吓了一跳。

  “他们为什么会赶你出来？”邦达列夫恼怒地说，“你是一个很好的孩子啊！”

  叶甫根尼揉了揉自己的腰。几年过去，胖夫人什么都没有变，唯一改变的是她用皮带抽他们这些小长工的屁股更狠了。而他确实什么事也没有犯。

  “是那个老不死的仆人害的。”他咬牙道，“明明是那个老疯子老眼昏花把染缸打碎了，却说是我打碎的……真是可笑。”即使是说话，他的屁股还是在隐隐作痛。

  邦达列夫摇摇头，非常惋惜的从书架里抽出那本熟悉的手抄本。

  这三年里，叶甫根尼震惊的发现这个老头居然越来越有精神了，那本手抄本上的字迹也从虚弱的蛇形变成了刚硬有力的花体字。偶尔他成功地瞄到上面补充的字迹，是彼此毫无联系的一些话：“好像离得更近了”“旗帜的继承人又少一个”“尼德霍格的墓会在哪儿”

  “这么多年来，大家都传我是一个只会讲妖魔鬼怪故事的疯子，大多数无知的人都只是听完开头就嘲笑着离开了。叶甫根尼·佩图霍夫，你是至今为止第一个听到结局的聆听者。”邦达列夫翻找着手抄本上的内容，嘴里时而叹息时而大笑的自言自语，“我想虽然你并没有血统，也该让你知道一些更深的东西了。”

  叶甫根尼那双比女人还要漂亮的眼睛里透出了疑惑。血统？什么血统？

  “我倒也没指望过自己是被遗弃的皇子。”他回答道。

  “那个血统？孩子，你理解错了，和我说的血统相比起来，罗曼诺夫王朝的血脉都显得卑贱！”说到这里，老人突然胆怯的缩了回去，“叶甫根尼，帮我出门看一下，外面没人听到吧？”

  叶甫根尼听话的出去看了一眼。午夜的莫斯科满是残破的痕迹，曾经统治了俄罗斯帝国的政权如今却风烛残年，走在街上他都感觉到了那些平民们愤怒的革命气息。

  “没人。”他回头对邦达列夫说。

  “邦达列夫先生，我非常想问一句话……”叶甫根尼犹豫了许久终于说，“那个血统会是怎样的？和您猎杀的那些海妖什么的有关系吗？”

  听到他这句话，邦达列夫欣慰的笑了。叶甫根尼推断，这大概是因为老头子终于有一个向别人诉说自己观念的机会了吧？

  “有，并且永远是敌人。就像那些勇敢的革命家和罗曼诺夫王朝腐朽的政治家们一样。”邦达列夫笑了，“尽管曾经挂满了勋章，也抵挡不住时间的压力啊，我也是。”

  他看向老人的方向。灯光下叶甫根尼隐约看到了这个老人年轻时候的样子：他穿着深色的棉衣，戴着一个保暖的帽子，手拿着一把猎刀，神采奕奕的双眼里闪烁出决绝与淡然。一实一虚两个影子慢慢重叠在一起，组成了眼前衣衫破旧的长者，那个不转动的挂钟居然转了起来，秒针噔噔噔的击打着表盘——邦达列夫应该在最近攒钱让工匠修好了这个古董。

  “那个故事还没讲到结局吧？”叶甫根尼突然想起了自己来这趟的正事。他原本打算等待老人家讲完结局，自己就离开图书馆去寻找一份新的工作以果腹。

  “我还没机会让这个故事发展到结局，不过看样子很快了。”邦达列夫爽朗的笑着，他听得满脑子迷糊。

  还没到结局吗？那你为什么要将这个故事说出来呢？

  “是啊，因为我需要一个人让我回忆起我最光彩的时候，然后陪我一起走到故事的结局。”老人在手抄本上开心的记录着什么，叶甫根尼飞快的看着。

  “我期待的年轻人终于来了啊，尽管他没有血统并且还有些狼狈，可是他既然愿意听一个疯老头子讲完故事，就证明他还是一个合格的守望者。”邦达列夫在手抄本上补充着这些话，“他如同一个新的火种，点燃了我这个老人再次举起枪站在前线的心。”

  这都什么跟什么？叶甫根尼知道后半句的意思，可是前线在哪里？

  该不会又是这个老疯子一时激动上火了吧？可他今天没喝伏特加啊。

  “今天我很高兴。别列科夫家失去了一个忠心而诚实的仆人，可我今天得到了他。”邦达列夫激动的说，“他虽然身为人类，却敢于了解世界的真相。”

  “我只想问清楚那个比罗曼诺夫王朝的血脉还要高贵的血统是什么……”他语气颤抖的补充道。

  “比皇族还要高贵？”邦达列夫那双再次闪烁的双眼与他害怕的双眼对视了会儿，“远远不仅仅是高贵，这样是对我体内神圣的精灵血液的侮辱。”

  精灵。这个词从此印刻在了少年叶甫根尼·阿纳托利·佩图霍夫的心里。

  可当时他只是震惊的说：“精灵——精灵——真的存在吗？那不就是传说中的……”

  “孩子，传说是有现实依据的。”邦达列夫拍拍手，屋檐上一只瞪大眼睛的黄褐色猫头鹰便听话的飞过来，站在长者的手臂上，“我的血统并不是很纯。记得我曾经的一个朋友，他的血统强大到猫头鹰都不必听呼唤，感受到他的存在就飞过去了。”

  叶甫根尼深深地被震撼到了。他隐约感受到了书架上那些名字晦涩难懂的书籍里所蕴含的价值。

  “那么那些海妖又是什么呢？”听到他的追问，长者站了起来，微笑着说：“恶魔和他们的后裔。不仅仅是我们精灵的敌人，甚至可以说是整个世界的敌人。他们曾奴役了这个世界，因此我们才会要推翻他们。”

  他继续追问道：“那么撒旦是真的吗？路西法是真的吗？”

  老人和善的点头，从抽屉里拿出了一把带着生锈的刀鞘的猎刀。叶甫根尼猜测，这大概就是砍下了无数海妖和吸血鬼脑袋的那把传奇猎刀。

  “这把刀已经很久没有拿出来了。希望它还没有钝，”邦达列夫摆弄着这把装在刀鞘里的猎刀，却没有拔刀的动作。他看见老人把刀收了回去，从抽屉的另一层拿起了一把枪，像是摆玩古董一样的玩弄着，是不是还熟练地抽出弹夹，数着里面的子弹。

  海妖，吸血鬼，还有邦达列夫所说的其他的他记不了名字的怪物，这些都是真实存在的吗？

  “这世界的确有恶魔，孩子。他们只是隐藏在你看不见的地方而已。”老人一边整理抽屉，一边随口说道。

  叶甫根尼开始犯怵，该不会是这个老家伙的胡思乱想吧？

  “你开始怀疑我了，亲爱的孩子。”邦达列夫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收回了那把枪，像是老顽童般的说着，“没关系。每个人在接触到会令人心痛的真相时，总希望美好的谎言是真的。”

  叶甫根尼疑惑的看着这位看似疯狂的长者，不知道该是抚慰这个老年人好还是直接听老人的话好。

  邦达列夫看到他不知所措的样子，轻轻笑了。那双眼睛仿佛回到了几十年前，那时候正是他所听说的邦达列夫屠戮恶魔的最光芒万丈的时候。叶甫根尼看到老人把手抄本翻了个方向，他可以清楚地看到上面的内容了。

  “你不是一直想看吗？我想该是时候把这本手抄本继承出去了。”邦达列夫把那本手抄本往他的方向推了一段，叶甫根尼翻到第一页，仔细的看着上面的内容。

  是老人对那段日子的记录，和对怪物们可怖面容的速写。他终于亲眼看到了老人口中所说的怪物的样子：海妖的下半身是鱼那样的尾巴，手指是尖锐的爪子，面容介于鱼和人之间；吸血鬼正常情况下看起来和人类并无二样，唯一的不同点是狼狗般尖锐的牙齿，而在夜晚进入吸血状态后，背后破损的翅膀就会撑起来，皮肤会变得像是大理石那样的纹路，嘴角会不住的流出血红色的涎水。

  “我想我大概知道那个故事的结局会怎么发生了。”邦达列夫绕到了他的身后，“尽管对于没有血统的人暴露秘密是大忌，可是你既然听我说完了这个故事的前因，我总该让你知道后果。你愿意听完那个故事的结局吗？”

  他已经被震撼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明天下午，就在这里会面吧。我带你去看这个故事的结局——或者应该说是亲历这个故事的结局比较好。”邦达列夫说，“叶甫根尼，怎么样？”

  叶甫根尼发呆的点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