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人间道

报错
关灯
护眼
第十一章:传功授法二更天
书签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一点灯光照出去,溪山静,草虫鸣,哗啦啦的海浪和着风卷进来,本就式微的光险些便给吹灭了。

  司无邪静静抚着娘的脸。那脸上泛着青白色,底下细细的筋络仿佛勃突欲出,青筋会聚在眼角,箍出几道纹来,藏住了艰难岁月的故事。

  孩子是最怕爹娘老的,在司无邪尤其如此。然而岁月如磨盘,一点点将人销蚀下去,人要长上来自然便要有人老下去。天道无情,莫此为甚。

  司无邪此时第一害怕的却不是娘衰老下去,而是就此一睡不醒。

  挨晚时才进门,见到娘亲倒卧在地,地上血迹斑斑,司无邪着实吓得不轻。细细查检一遍,发现血迹不是娘身上来的,这才稍放宽心。

  眼下二更天,正是好梦时节。司无邪却只想着娘能翻起身来,陪他说说话,教他知道她还好。

  “嗯······”

  司蕊轻哼着睁开眼来,看见司无邪坐在床畔,便轻声招呼道:“邪儿,你上来,娘有些话交代你······”说着,撑起身子靠在床头。

  司无邪默默爬上床,依偎在娘亲怀里,战战兢兢地道:“娘,你······你没事罢?”

  司蕊道:“娘没事,你莫怕。那血是旁人的。”说着,爱怜无限地亲亲司无邪,笑道:“邪儿,你有好多话想问,是么?”

  司无邪把手圈着她,说道:“娘,你莫伤神说话,只要你好好的,其他事邪儿不想问。”

  司蕊道:“邪儿,有些话你不问娘却不能不说。东州这片天,要黑了。娘想去海外,你怎么说?”

  “娘,我不懂。”

  “这事儿说来话长,娘也不想说给你。你只须知道,东州十年之间将有大变,很多人会死在这里,很多旧事会被挖出来,株连祸结,永无宁日。娘不想你给卷进去,所以娘······娘想逃了。”

  司无邪讷讷道:“娘,为甚么要逃?咱娘儿俩好生过日子,没犯着谁啊。”

  司蕊叹道:“娘是个‘罪人’,自然要逃。”

  司无邪惊吓不小。

  “不单是娘,你爹,你舅舅,你自己,甚且这天下人,全都是‘罪人’!只是有些人死了,有些人病了,有些人还没醒过来······邪儿,天下有病,神州有难,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司无邪打断道:“娘,你别说了,这样人不是君子。真君子顺命守正,尽其道而死,方为顺守正命。我是个大夫,天下有病我便要治,神州有难我更要扶!娘,天黑总要亮的,有病总会好的。便如你我,你不弃我而遁,我不弃你而生。倘使人人只知知机避祸,这天下终究要无处可逃的。娘,公道在人心,行道莫回头。你教我的道理,自己不能先推倒了。”

  “娘是爱你才······”

  “娘,不是这样爱的。你我若是‘罪人’,便该惩该罚该赎罪,不能逃。从前你跟我说故事,不尽不实,邪儿不傻,多少能嚼出些味儿来。只说爹和舅舅,邪儿至今尚不知道名姓,想来娘自有苦衷,不想我知晓。你们上一辈的事,自有上一辈的理,邪儿也不想问。事情既然生出来,必然要有个缘由和了局,该我命里摊上的,便躲到天边也躲不开,何如安乐地认了解了呢?”

  “即便是死么······”

  “即便是死!娘,很多道理我也是今天才想明白。道理最直,人心最险,梦想最大。这是我与人说过的三句话。凭这三句话,我给人做了幕宾,看来这些话并不错的。娘,你一身阴血,本该是血族中的王者,然而你并不练,任由自己神衰体弱,想来心中自有坚持。邪儿也是一般。故此邪儿不劝你,你也别劝邪儿啦。”

  以往都是任由司蕊教,难得今夜司无邪反说得话多,司蕊便定定地打量着他,见司无邪神色坚毅,蓦地哈哈大笑,“好!好!好!”

  连说了三个“好”字,方才继道:“我司蕊的儿子,果然不是孬种!邪儿,你好样的,娘没白疼你一场!”

  司无邪看得怔愣愣的。良久,方才知道娘是考验自己,便嘿嘿傻笑两声,说道:“娘,坦白与你说,我心里住着人了,为着她,我也不能跟你逃······”

  “哦?是日间门外那小姑娘罢?不错不错,你小子眼光倒好!”司蕊笑道。

  “那可不!成天看着娘这样的美人,眼光自然长上去了!”

  司蕊失笑道:“你小子连娘都敢调戏,看我不打你!”说着在司无邪脸上轻拍了两下。

  娘儿俩笑闹一阵,司蕊便正色道:“邪儿,天下间的道理不是靠嘴说说便行,还要有‘势’‘力’两样才成。‘势’不能练却可以谋。所谓下位者行,中位者修,上位者谋。上位者谋势借势用势,天下要好便好,要坏便坏,最是厉害!娘不指望你做上位者,所以不教你怎样谋势,只教你怎样练‘力’罢。”

  司无邪道:“甚么叫作练‘力’?”

  司蕊道:“便是练武功。”

  司无邪大喜道:“娘要传我武功么?”

  司蕊颔首道:“娘不是死脑筋,天下有变,总要留些东西给你保身用。邪儿,有些时候,道理说不通人,拳头却能打通人,知道么?”

  司无邪谨身受教。要把恶人说服说善,便要先做好赔上性命的打算,司无邪不傻,以身殉道不是这么回事。

  “娘与你说过,但凡练武以练‘气’为基础。娘一身阴血起自胎生,不能教你,也不想度给你。”

  “为甚么?怕我走上娘的老路么?”

  “练血者无后;不练阴血,便要神衰而死。两条路都不是好下梢。除此之外,阴血另还有个忌讳。”

  “甚么忌讳?”

  “便是娘的阴阳眼。阴阳眼乃是阴血化生,此眼练到极处便生‘重瞳’。重瞳者,可逆生死者二,乃是造化轮回的大忌讳。”

  司无邪道:“甚么是‘可逆生死者二’?”

  司蕊叹道:“便是可以死两次。阴阳眼者,可以行拘魂傀儡术,乃是极阴损的伤己伤人之术;重瞳者犹有过之,可以行炼魂傀儡术,若是要炼化自己的魂魄,分作三份,每至将死时便祭出一份,便可以回阳转生,直至三魂皆丧才是真死。除此之外,连旁人的魂魄也可以拘来炼化,炼化之后塞进无主之身里,便可以教人起死回生。”

  司无邪听得直咂舌,颤声道:“娘,如今有练成重瞳的么?”

  司蕊摇头道:“练重瞳必要血与神交,是我司家独有的禁术,只有阳神、阴血合一,才能成就重瞳。邪儿,懂了么?”

  “不懂。”

  司蕊长叹道:“司家是天地所生,却也为天地所憎恶。重瞳之道,有两条路,其一便是兄妹、姐弟乱伦,生的孩子便是天生一副重瞳;其二便是兄妹、姐弟相残,夺其阴血抑或摄其神魂,便可练就重瞳。邪儿,坦白说,你舅舅曾也想过杀我······”

  司无邪唏嘘道:“咱司家真是满门罪孽啊。”

  司蕊道:“阴血便由娘带去土里罢。你舅舅已死,娘再一走,司家的诅咒便算消歇啦。”

  司无邪苦叹不已。

  “邪儿,阴血娘不能度给你,阴阳眼你若想学,娘却另有法子教你,只是······”司蕊踌躇道。

  “只是甚么?”

  司蕊道:“瞳术大都阴损,你真想知道?”

  司无邪道:“听听也好。”

  司蕊便道:“司家是胎生的阴阳眼,却不是独有的,瞳术里便有人专练阴阳眼。只是‘术不外传’,各门派都把‘术’作压箱底的功夫,娘也不知他们怎生练的。早些年,娘曾自己创出一法来,不过娘自己无需练,更不曾教人练过,也不知可不可行。”

  司无邪急道:“娘快别卖关子,只管说罢!”

  司蕊只得道:“娘这法子叫做‘欲练阴阳眼,必先入鬼门。出得鬼门来,功法自然成。’是一门欺天骗地的针术,称作‘鬼门十八针’。”

  “鬼门十八针?做甚么用,送死么?”司无邪讷讷道。

  “差不离。这门针法乃是催精化气,短时间内人便能功力猛增,伤损自愈。只是功效过后便形同死人,脏腑不动,心脉绝响,其神魂便得出窍而入鬼门,骗过地府阎君,魂魄归返便得阴阳交会,阴阳眼便自生成。倘若一步行差踏错,那便真死啦。不过此法即便能成,也会伤损阳寿。”

  司无邪道:“阎王爷是那样好骗的么?万一魂魄回不来怎么办?”

  司蕊笑道:“这便是欺天之处。施针者阳寿未尽,只在假死,阎王便不能收。”

  司无邪张大嘴道:“娘你真厉害,连阎王也敢耍着玩!”

  司蕊笑道:“娘跟阎王是老相识,这辈子从他手里逃过不少回呢。”说着起身下床来。

  司无邪不知她要做甚么,便爬到床沿伸长了脖子看。只见娘蹲下身来,手伸到床底下敲了敲,随即揭起一块地砖,捧出个铁匣子来。那匣子锈迹斑斑,想是有些年头了。

  “娘,怎得床底下还有这样玄机,我从来不知道呢。”

  司蕊道:“娘倒想你一辈子也用不上它呢。”说着打开匣子,一先一后取出两本书来。

  两本书都是蓝色封皮,上面都生了些霉斑,一本极薄,约摸只有三四页纸,另一本却颇厚重。

  司无邪伸手接过来,见那薄的一本上面写着“鬼门十八针”几个字样,另一本却叫做“八极游刃”。

  “娘身上三样功法只能教你这两样,鬼门针不到生死关头不许轻用,知道么?”司蕊正色道。

  司无邪郑重地点点头,便先去翻那“鬼门针”,看是甚么样的厉害针术。

  娟秀的字迹并不赘言,开篇便直入要领,先是两句话,道是:鬼针入体鬼门开,黄泉路近有命来。

  其下便是十八个穴位,分为鬼宫、鬼堂、鬼市、鬼窟、鬼路、鬼藏、鬼信、鬼臣、鬼封等等,其实便是风府、会阴、少商、隐白等穴位,只是用其别名而已,都在一旁小字里注解过。

  再翻页,便是个裸身人像,标示着十八穴位的位置、入针先后次序。下方细注着针法,入针二分、三分、五分不等。

  再翻却是一套歌诀,道是:

  阳时阳日针右转,阴时阴日左旋针。男从左起女从右,一针鬼宫入三分。次针鬼信无不应,大拇指下亦三分。鬼垒即是隐白穴,此针只需二分深······

  满篇满纸都是歌诀,司无邪便只粗看一遍,来日再细细研究。

  合上这本,待要看那“八极游刃”功法时,司蕊便拦住道:“今日便到此为止,自明日起,娘再细细教你罢。”

  司无邪只好听话,把两本书放回匣子里收好,搁在枕边,便侧身躺倒搂着娘亲,心满意足地睡去也。
书签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