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死而生
因为凤姝在太学里睡过去的缘故,她回到凤府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
户泽昱的马车将她送到了门口,没有进去,只是嘱咐她明天上课别再睡着了。
凤姝握握微微有些疼的掌心,点点头。
回到凤府里,树杞就迎出来道:“小姐,花公子回来了,他说有事要与你说。”
凤姝闻言,往花辞树的院子去了。
花辞树爬到了屋顶上去喝酒,旁边还竖了一根梯子。凤姝飞到了屋顶上,在他身边坐下,随手拿起另一壶酒开始陪他喝。
院子里的蟋蟀一夜不休的叫,屋顶上的风起了又歇。
那个喜欢到命里去的女该现在就坐在他的身边,他却连抱一抱她都不可以了。
花辞树一直看着月亮,酒都喝完大半瓶了,才扭头过头,下定决心对凤姝说道:“阿姝,我要回凉州城了。”
凤姝一怔,“你要走?”
花辞树笑了笑:“本来就是要走的,只不过从几日前等你等到了宫宴,可是宫宴以后,你却又不能和我一起回去了,你忘了?”
凤姝低下头,她也觉得自己这件事情做的实在是对不住花花。
“你现在有皇家姻亲在身,什么事情都要记得收敛一点。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了,你可不要总同从前一样,做事缺根筋。除了我,还有谁会那样处处对你好。”
凤姝想了想,道:“没事,以后我得空了,再回凉州城找你也是一样的。”
花辞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阿姝,如果你在京都过的不快活,你要告诉我。不管与你结亲的是骁王还是皇上,只要你过的不好,你告诉我,就算我在最远的地方,我也一定回来带你走。”
凤姝认真的点头:“倘若我过的不快活,我一定第一个就去投奔你。”
花辞树张张嘴,想要说什么,却还是闭上了。
他犹豫了很久,才对凤姝伸出自己的手道:“阿姝,让我再牵牵你的手。”
凤姝觉得他神情奇怪,却也没有多想,将自己的手交到了他的手上。花辞树心满意足地握住,好久都没有松开。
他第一次见到阿姝的时候,阿姝才那么一点点大。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家族的人,没有一个男丁能活过二十五岁。
那时候他刚发过病,他实在是太痛苦了,他想,反正是要早早夭折的性命,何必等天来收,不如自己了结了来的痛快。
他偷偷跑出家门外,一个人在凉州城的冬天里穿行。他走过空无一人的小巷,走过死气沉沉的街道,一个人走向未知的地方,最后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埋葬自己的场所。
那是凉州城的一条河,河面结了冰,那真是一个不错的地方,够干净,够冰冷。够埋葬他的灵魂。
他知道要用多大的石头和多力气能够砸开冰面,所以他转身回去河道边寻找一个够大的石头,他的死亡,他要亲自执行。
就是那时候,他看见一群孩子将一个比他们更小的女孩子赶到了河面上,那个女孩在河面上很害怕。
可是那群孩子们还用小石头砸那个女孩,他就在一旁冷眼看着。
他想,这世上的人活的本就不易,谁都没有闲心去关心别人,再说,她又不会死。
他在等。他在等那个女孩承受不住强者对弱者的欺凌,他在等那个女孩放弃抵抗失声哭泣。
石子不断砸在女孩身上,甚至还将她的额头砸出血来,可是女孩没有哭,她只是站在那里,安静的不说一句话。
她为什么不哭?
她应该痛哭才对,她应该向强者求饶才对。
忽然女孩抬头,往他这里看了一眼,他笑了笑,是要向他求救吗?
求救的话,他兴许会过去帮一帮她呢。就在他冒出这种想法的时候,女孩又默不作声地重新低下了头。
她不向任何人求饶,也不向任何人求救。
那时候他心上忽然生出了一种不一样的感觉,好像一直一片荒芜的心里,忽然埋下了一颗神奇坚韧的种子。
那些孩子越来越过分了,他们丢完了能捡的动的石子,竟然开始准备将一块大石头从河道边搬到桥上,那些孩子想要砸开河面,看她落进水里挣扎。
初冬的冰面很薄,他知道那快石头如果砸向冰面,冰面一定会碎裂开的。
她会怎么做呢?还会像刚才一样坚韧安静吗?
他将目光重新移回女孩身上,却再一次对上了女孩的目光。
她的眼睛真好看,水灵灵的,那么透亮,就好像他见过的盛夏荷叶上清晨结的露珠。
她是在被人欺负啊,她不应该愤怒吗?为什么她的眼睛还是这么干净纯粹?
石头已经被搬上了桥,只需要轻轻一推,就会落到河面上。
他想,如果她这时候哭出来,他或许真的会可怜她,然后过去救她呢。
这时候,女孩却冲他笑了起来。
甜甜的,温暖的,灿烂的好像朝阳。
那是一个冬天,她站在危险的河面上,也许下一刻就会落进冰水里被溺死,可是她却对一个看着她被欺负,对她见死不救的陌生人,扬起了一个最好看的笑容。
那时候他愣住了,为什么这个女孩的笑容,会这样的像他求不到的希望和朝阳?
这样的笑容实在是太迷人了,他看的入了迷。
再多看一眼吧,再多看一眼,他便觉得活在这世上,也不是那么痛苦绝望了。
可是那时,大石块砰一声砸破了冰面,河面上的冰迅速裂开,她站在河道的中央,咚一下便落进了河底。
他的一颗心忽然就悬在了嗓子上,这样的感觉,比他决定赴死的时候要更难受。
那个女孩,那么好看灿若朝阳的笑容,怎么可以就这么消失?
他不能让那个女孩就这样死在冬天里,那是他的埋葬方式,不该是她的。
他冲向河面,顾不上河水有多冰冷,跃进河里,将快要溺死的她从水底捞了上来。刺骨冰冷的凉意渗透四肢百骸,他却第一次感觉到,活着真好。
从那以后他就知道,这个女孩,这个女孩的笑容,就是他活下去的全部意义和希望。
阿姝,你怎么可能会知道,你是我的向死而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