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不容僭越
经过连夜的扑救,夜笙春宫粮仓的大火终于是熄灭了,被烧焦的粮食里不时还闪烁着点点火星。
火是扑灭了,但是粮食也几乎全烧光了。
颍水军遭受到了难以承受的损失,要知道,这可不仅仅是颍水军的粮食,更是白波军赖以征战的后勤保障。如果这是被敌军偷袭,那似乎还勉强能让颍水军承认失败,毕竟打仗期间什么都可能发生。但偏偏这居然是,一直被他们当作牲畜的奴隶们发动暴乱所引起的。
就连他们的首领,白波军将军的弟弟,李哀,也死于暴乱当中。要是李乐怪罪下来,恐怕他们这些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所以,当扑灭火势以及清剿完没逃掉的劳役和侍女后,李哀的副将杜义马上就组织起了战力,对逃跑的人进行追击。
如今,颍水军的先锋部队马不停蹄地赶到了颍阳。为首的小头目看着拦在半路的两人,马上命令自己的小队停下来。显然,眼前的两人正是从夜笙春宫里逃跑出来的人。只是,这两个人手执长枪,丝毫不退让半步,他们是疯了吗?以为凭借他们两个人,就能把大军拦下来?真是可笑至极!
本来,小头目可以命令先锋部队绕过司马轩和陈到,迅速追击逃离的大部队。任两人如何阻拦,也是无法改变结局。但偏偏,小头目不想被后面杜义带领的大军认为他们是无能的,会有漏网之鱼没被剿杀干净。他们这支先锋部队,是最精锐的!不容出现这样的情况!
小头目提起手中的长矛,指着司马轩与陈到,“把这两个人杀了,再赶紧追上去。”
先锋部队听令,十几骑一下子就把司马轩两人团团围住。
陈到半弓着背部,左腿在后,右腿在前,双手握紧枪柄,左手置于腰侧,右手置于身前,枪尖微微向下,属于标准的长枪起手式。
一般而言,任何武器都有自身独特的起手式。当然,起手式并不是为了耍帅,而是便于迅速应对,以及接连后发动作。以长枪为例,长枪属于长武器的一种,因长枪的尖端锋利,便于攻击;而枪身坚硬,善于防守,在诸多武器中是攻防一体的存在。而陈到的起手式正是传统的起手式,不论是刺、挑、格挡都能迅速发招应对,也是当今军队训练所使用的起手式。
其中长枪因为其特性,又分为枪骑与枪步。因为骑兵的主要作用就是冲锋,打乱敌方阵形。所以枪骑的长枪相对较长,以便于让冲锋的过程有足够长的距离启动,以及便于马上对抗。而步兵之间的距离比较近,要是长枪的长度与枪骑一样,就会十分难以施展开来,也就使长枪失去了攻防一体的最大优点。虽然枪骑与枪步同属于长枪类,但是特性不一样,也可以完全当成两个派系。
而陈到只是练习过枪步,对枪骑只能算是略懂。
在这个时代,并非所有人都能接触得到骑术。一般懂得骑术的无非有三种人,一种是将门之后,因为征战沙场的将军都有意从小就训练自己的孩子,寄望着子孙们能继承衣钵。另一种就是富家子弟,自幼便会学习骑射,毕竟骑马出游、射猎都是贵族们不可少的玩乐。还有一种便是入伍当兵,被发掘到有相关天赋,就会被调入骑兵团加以锻炼。
恰好,陈到并不属于以上的三种之一,就连他的枪步基础也是以前同村的一位因为受伤残疾退伍的大叔所授。因此,他的起手式才与军式一致。
陈到此刻的内心紧张到了极点,双方的战力完全不对等。而且,他丝毫没有对战骑兵的经验。不知不觉中,握紧枪柄的手也微微冒汗了。
陈到稍稍侧着脸,看了一下司马轩。司马轩的起手式,跟陈到的完全不一样。只见他腰背挺直,两腿稍稍分开,比肩膀宽不了多少,右手单手握住枪柄中间,斜斜地抵住背部,枪尖指着地面。
陈到从来没看到过这种起手式,非要说的话,倒是有点类似枪骑的起手式。但是,起手式并非固定的,每个人都有不一样的后发招式,以及习惯。往往那些枪术入神的人,都有着不同的起手式。陈到心里暗暗地在想,之前只知道司马轩机智有胆识,并未问过武力方面,如此看来,应该是个高手了。
正在陈到想着的时候,颍水军的骑兵先头部队倒是率先向司马轩发起了冲锋!
不说陈到,司马轩更是毫无经验。准确的说,这只是他的第二次战斗。杀死黄巾军,以及杜老五都是出其不意,双方根本没有对抗。只有与杜老二一战,才是真真切切的战斗。
虽然,都赢了下来,但是司马轩知道,每次他都是游走在生死的边缘,稍有不慎恐怕就活不到今天了,而且,其中运气占了很大的成分。
看着眼前五六人骑着马,先后向自己冲来,司马轩也是紧张到了极点。
因为目标只有两人,颍水军的骑兵小队要是一涌而上,反倒施展不开,容易发生碰撞,误伤自己人。所以,便采取了先后冲锋的阵型,这样不仅使攻势延绵不绝,还能精准地打击目标。对于这种极小规模的战斗,这支精锐小队早已配合默契。
好快!
数十步外的骑兵,转瞬而至,甚至没有给司马轩太多的反应时间。
而司马轩本身就没学过什么起手式,或者长枪的连贯动作。一直以来,只是不断重复最基础的动作,却没能把动作连招起来。在陈到看来高深莫测的起手式,其实也仅仅是司马轩觉得这样拿枪比较顺手而已。
骑兵的长矛眼看着就要刺到身前,偏偏司马轩生硬的动作没法接连起来格挡。
然而,在身体的本能反应下,司马轩使出了兔步!只是,兔步的原理是在近距离间模拟兔子跳动以此来改变位置的一种步法,如今面对的是骑兵冲锋,攻击范围极大,饶是使出了兔步,也无法完全避开。只见司马轩以左腿为轴心,整个人向后倒去。原本紧紧抵着背部的长枪,凭借枪尖生生地卡在了地上,而枪柄也被压成了弓状,一时间倒也勉强撑住了司马轩的身躯。
就这样,骑兵手中的长矛与司马轩差之毫厘,刺在了空气中。不过马匹的速度极快,光是迎面刮来的罡风硬是把司马轩掀翻在地。
第一次冲锋就落空了的骑兵小队,并没有给司马轩任何调整的时间,第二个骑兵紧随而至。
司马轩跌坐在地,还没站起来,长矛又伴随着马蹄声刺向身前了。这个距离,哪怕是兔步再精湛也无济于事了。
突然,司马轩灵机一动,想起以前在田间捕捉青蛙的情景,跟现在不是有点像吗?只不过自己转换成了被捕的那种身份而已。
想罢,司马轩赶紧用尽全力,双腿一蹬,如同青蛙一般弹射了出去。
面对司马轩的突然横向移动,骑兵根本来不及调整马匹的冲锋方向。而刚好司马轩跳向的是骑兵的左侧,使得右手握着的长矛也无法横扫过去。
攻击再次落空了。
但是,司马轩也没好受。因为蹬得太过用力,而且完全没有思考身体的协调,使得整个人直直地摔在了地上,还弄了一脸灰。不仅胸前的肋骨摔得生疼,扬起的灰尘也呛进了肺部,一时咳嗽不停。
然而,骑兵小队的冲锋并没有停歇,他们的任务是在最短的时间里把眼前的两个人杀掉,再前往追击逃亡的大部队。
另一边,陈到这面的敌人也没闲着,同样向他发起了冲锋。只是,陈到毕竟更为熟悉枪法,每次攻击到身前的时候,就会巧妙地利用长枪的特性,将长矛挑开,再凭借身法进行闪避。虽然,看起来没有司马轩那般狼狈不堪,但抵挡了几次冲锋后,陈到也是感到了身体内血气不停地上涌翻腾,差点连气也喘不过来。而握紧长枪的手,也是被震得发麻,虎口处隐约有撕裂的痛苦传来。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能接下几轮的冲锋。
而此时的司马轩光是闪躲就极其费力,更不要说关注陈到那边的战况了。不过,随着不停地闪躲,司马轩也渐渐找到了窍门。但因为体力的消耗不断加剧,司马轩慢慢感到了力不从心,不时摔个四面朝天,不时摔个狗啃泥。
看着司马轩与陈到,骑兵小队心里更是焦急。一个人如同跳梁小丑般,用着各种狼狈却又诡异的动作,硬是躲过了一次又一次的攻击。而另一个人,看起来疲惫不堪,却也防守得滴水不漏。
一时间,骑兵小队竟然奈何不了这两个人。要知道,这种连环冲锋阵型可是他们骑兵小队独特训练出来,专门对抗这种小规模战斗所使用的战术。在之前的诸多小规模战斗中,他们用这种方法已经剿杀了不少敌人,没想到对上这两人竟然有种使不上力气的感觉。
而后方杜义带领的大军也将尾随而至,要是大军来到,尚未解决这两人,岂不是把无能的帽子扣在了自己这班精锐的头上?
随着心里焦急情绪的凸显,加上一个晚上的扑火与追击,本就疲惫的骑兵小队,此刻的阵型也逐渐慌乱起来。
实际上,司马轩与陈到两人现在的情况已经糟糕透顶了。司马轩早已摔得脸青鼻肿,全身的骨头痛得如同散架了一般。对比起一直在闪躲的司马轩,看起来防御得滴水不漏的陈到早已抽空了身体的全部力气,虎口处渗出的血水融进了汗水中,沿着枪柄一滴滴地落在了地上。陈到是一个坚韧的人,不然也不可能在夜笙春宫忍受这些年,他可以忍住身体的疼痛,但是不断加剧的乏力感却不是忍受就能够克制下来的。
经过这两年的摧残,陈到的身体素质本就比不上寻常人家了,再加上到目前为止,他今天可是没吃过任何东西。而且不停息的奔跑,更是透支了不少的力气。能撑到现在,也是全凭意志。
又经过了几个回合的交锋,两人终于要坚持不住,摇摇欲坠了。正在此时,传来了一声悠长的鸣笛。紧跟着,站着的两人微微感觉到了地面的震动。
原本打算继续冲锋的骑兵小队,也是勒住了缰绳,缓缓聚到一边,列起了纵队。众人脸上竟是一脸的不甘心,死死地盯着司马轩与陈到。
然而,骑兵小队不知道的是,只要再来两三次冲锋,司马轩两人是决计再撑不下去了。
司马轩与陈到见状,心里也是知晓了,颍水军的大部队来到了。
接下来就不再是两个人可以周旋的情况了,不过这也足够了,他们已经拖延了很长的时间,后面就听天由命吧。
陈到走到司马轩的身边,将他扶起。
很快,两人就看到了颍水军的到来。
靠着月色,依稀能看到为首的是一个中年的男人,座下骑着一匹健壮的黄膘马,手执一柄比人还高的大刀,此人正是李哀的副将,杜义。身后是数十骑兵,装束跟先锋部队无异,再后面就是陆陆续续赶到的步兵。而步兵的装束就五花八门了,有的是戴盔无甲,有的是有甲无盔,有的手执长枪,有的拖着长矛。一方面是因为时间紧迫,没有办法有序地组织,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颍水军不属于正规军,装备大多是抢掠或者是战后缴获而来,所以时至今日也没有统一军备。而骑兵方面,尽管数量不多,但也是整整齐齐地武装了起来。
虽然士兵们看起来龙蛇混杂,但胜在人数众多,在夜色下更是显得黑压压一片。根据司马轩的观察与推断,这支部队不下五百人,甚至要更多!
要不是在等到杜义下令,蠢蠢欲动的士兵们早已一涌而上,将司马轩与陈到剁成了肉酱。
第一次面对着大军的压迫,司马轩两人被这种气势压倒了,甚至连喘气都小心翼翼。
只见杜义瞥了一眼先头部队,脸上尽是不满意的神情,而后转过头看着司马轩与陈到两人。“你们的能耐不小,但是面对我这大军,也只有死路一条。”
就算杜义不说,司马轩两人也是心知肚明。在绝对的战力差距下,任何计谋都是无用的,也就是常说的一力破百巧。
杜义顿了顿说:“我很赏识你们,只要你们把带头犯事的人供出来,然后把全盘计划托出,再带着我们去追击逃跑的人,我不仅可以饶你们不死,还能特意开恩,允许你们加入我们颍水军。要是表现好,说不定我还能推荐你们到白波军。”
虽是对先头部队不满,但是杜义还是了解其战力的,看到司马轩与陈到竟然能坚持这么久而不死,杜义断定这两人并非泛泛之辈。一时间也是心生爱才之意,而且留在颍水军毕竟不是长久之策,加上李哀已死,颍水军恐怕很快就会被白波军收编,倒不如早点建立起专属于自己的部队,再投奔正规军。这样一来,不仅能把之前的丑恶之事抹掉,说不定还能挣个军功,名扬四海。
听到这,司马轩轻轻地挣开了陈到扶着自己的手。“将军,此话当真?”
杜义点点头,“当真。”
司马轩看着杜义,原先心里的怯意一扫而空,仿佛眼前数百人的大军如同不存在一般。
陈到心知司马轩不可能出卖大伙,却也一时不知道司马轩言之何意。
司马轩突然仰天长笑,“哈哈哈……”
正当众人不止为何的时候,司马轩奋力地把长枪插在地上,而过猛的力量使得长枪不停地抖动。“我就是那个起事的人!你们做尽了伤天害理之事,竟然还毫不知耻!大丈夫生于世,当顶天立地,为国为民而竭尽全力,你们啊,可真的枉为人了!”
众人一时间被司马轩骂的低下了头,他们又何尝不知道自己做的事伤天害理?只是自己并非被害的那一方,也就刻意不去扪心自问罢了。
杜义却早已把羞耻之心割舍了,他的心里只有权力与利益,所以他对司马轩说的话毫无触动,有的只是满腔愤怒。尽管眼前的司马轩蓬头垢面,但是还是可以辨认出这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少年,杜义万万没想到带头发动暴乱的竟然只是一个黄毛小子。要是李哀没死,此刻也会感觉到嘲讽吧?
“呵,那你就别怪我把你挫骨扬灰了!”杜义举起手中的大刀,大喊着,“给我上,取其首级着,赏金百两!”
司马轩握紧长枪,同样大喊着回应,“来吧!面对你们这群禽兽不如的妖魔鬼怪,我要是退后一步,就不配作人!”
小时候的司马轩本就是一个调皮捣蛋鬼,如今年少气盛,把恐惧抛之脑外后,一时间竟也把这两年里的沉稳卸下,朝着这大军毫不胆怯地叫嚣着。
陈到笑着,此刻的司马轩终于露出了像这个年纪应有的“幼稚”。但其实,又有几个十五岁的少年,敢于只身直面数百人的大军而毫不畏惧呢?
被感染了的陈到,抬起手中的枪。对啊,就算以卵击石,亦不容尔等僭越这条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