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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流年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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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负罪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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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丑时?颍阳

  荀婕站在村口,不停地眺望着夜笙春宫的方向。按照司马轩的计划,他们应该在子时就行动了吧?

  他们成功逃出来了吗?

  这不仅仅是荀婕心里的疑问,更是颍阳百姓的疑问。自己的亲人们,都还好吗?

  只是时间一点一滴流逝着,却还是没有等来消息。众人的心里既是担心,又是期盼。

  终于,一阵阵杂乱的脚步声由小到大,由远及近,从山林里传来。

  一时间,大伙紧张得把心都提到喉咙了。这脚步声,到底是亲人们的,还是夜笙春宫的士兵的?

  随着陈到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大伙的心总算是稍稍放下了。不仅仅是陈到,还有其他人都紧随而至。

  陈德一下子跌跌撞撞地走到跟前,看着飞奔而来的陈到。两年没见了吧,这小子好像长高了吧?又好像瘦了许多?在昏暗的夜色中,陈德有点看不清了。其实,让视线模糊的不单是黑夜,还有感动的泪水。

  “爹!”陈到跑到陈德的身前,搀扶着他年迈的身躯。许久未见,怎么爹的身体似乎变得更加佝偻。想起司马轩说过的话,自己的爹差点就自缢了,陈到的泪水便无法忍住,哭得像个孩子一样。自己身为堂堂大丈夫,竟然没能保护好亲人,没能常伴膝下,又如何算得上男子汉呢?

  “对不起,爹,孩儿来晚了。”陈到颤抖着说。

  陈德拍了拍陈到的肩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其他人看到自己的亲人回来了,也是激动不已,纷纷嘘寒问暖起来。而那些还没等到亲人的,看着别人团聚的情景,竟是格外悲凉。

  慢慢地,大部队都陆陆续续地汇合了起来。看着后面似乎没有人再出现,荀婕的心犹如坠落在冰窖一样。为什么,还没来?

  再多等了一会,到了司马轩与荀婕约定的时间,那少年的身影依然没有出现。忽然间,荀婕有点想哭。不是说好了会回来吗?这个骗子!

  “到了丑时两刻,不管我有没回到,你们都必须开始向许昌前进了。从夜笙春宫逃出去的人,本就体质孱弱,加上一路不停歇的狂奔,速度会不断减缓。如果再不及时出发,恐怕很难逃出颍水军的追击了。”司马轩的话不时地浮现在荀婕的心里,只是如今,荀婕没看到司马轩的身影,又如何肯离开呢?

  “有没有人看到司马轩啊?”荀婕不停地找逃出来的人问着,一个又一个。只是当时场面太混乱,许多人都没留意到。

  最后,荀婕已经是带着哭腔在问,“有人见到他吗?”

  陈到走到荀婕的跟前,“你就是荀婕姑娘吧?”

  荀婕抬起头,看着陈到,“我是,你是见到了司马轩吗?他怎样了,怎么还没回来?”

  看着眼前这可怜的姑娘,眼睫毛上挂着的泪水如珍珠般晶莹,陈到霎时间竟是看傻了,居然有如此漂亮的姑娘。

  只是,陈到很快就把这念头甩之于脑外。“对,司马兄弟说他负责断后,很快就会赶上来的。”说完,便往夜笙春宫的方向看去,“但是他跟我约定的是一刻钟,为何如今还未赶上呢?”

  陈到也开始担心起来。自己能与爹重逢,还是司马轩帮的忙,他早已把司马轩当作恩人了。

  “不管怎样,荀姑娘,你和乡亲们快前往许昌吧。”陈到转过头对着荀婕说。

  荀婕摇着头,“不行,我要留在这里等他。他可是答应过我的,大家要一起走。”

  荀婕回想起前些时间,一个男人来过这里找司马轩,只是当时的司马轩早已出发前往夜笙春宫了,并不在此。荀婕记得,这个男人正是他们第一天来到颍阳,在驿站外遇到的那个人。当时,这个男人因为太饿摔倒在地,司马轩还把自己的糕点给了他。

  男人见找不到司马轩,便向荀婕问起,他们二人是否在谋划什么?荀婕当时一下子就警戒起来,结果男人直接猜测出了他们的意图:把夜笙春宫的人解救出来。

  荀婕本想否认的,毕竟眼前的男人是个陌生人,也不知道与颍水军是否有关联。自从荀婕被杜老二他们企图拐到夜笙春宫的那刻起,她就深知世道险恶,不能随便相信陌生人。

  男人说:“不用太过怀疑我,我也是想把这些人救出来。只是先前我也无法确定你们是敌是友,才没有前来现身。不过经这些天的暗中观察,我知道了你们的目的与我一致。”其实,在司马轩给他糕点的那刻起,他就觉得他们不是坏人。

  看着荀婕的一脸警惕,男人继续说道,“我已经知道你们的意图了,如果我是颍水军的人,此刻恐怕早已带着人马把你们围起来了。”

  荀婕虽然心里满是怀疑,但是男人说的话不无道理。

  男人看到荀婕似乎稍稍有所放松,才继续说:“今天我来,是因为我有了初步的计划。想要跟你们商量一下,毕竟人多力量大,多一个人出谋划策,就多一分成功的希望。”

  荀婕点了点头,“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们的行动今天就开始了,他也已经出发去了夜笙春宫。”荀婕有点犹豫,她不知道是否该把他们的计划说出来。

  “什么?”男人显得十分诧异,“已经开始了?就凭你们两个人吗?”

  荀婕赶紧摇了摇头,“不是的。是我们,还有夜笙春宫的大伙。”

  男人脸上有了些许紧张,“没有了吗?有谁来接应?”

  “没有,没有人来接应。”

  男人听完后,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能详细把计划告知我吗?我觉得,你们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恐怕,会出大事了。”

  荀婕一听,顿时慌了。心下琢磨许久,终于把大致的计划告诉了这个男人。

  男人越听,脸色越是沉重,“如果你说的,已经是全部计划,怕是大部分人都逃不掉了。”

  “为什么?这计划应该没有很大的漏洞啊。”荀婕此刻的心情十分焦急,司马轩可是已经出发了,哪怕行动很有可能失败,她也没有任何办法告诉他啊。他们二人和颍阳乡亲,以及囚禁在夜笙春宫的人们,都如同搭在弓上的箭矢了。

  男人望着夜笙春宫的方向,若有所思,“你们太小看这支军队了。就算他们不是正规军,但也是上过战场,打过胜仗的士兵。哪怕一切都是最好的情况,他们都能在大伙赶到许昌前,拦截住你们。”

  荀婕捂着自己的嘴,一脸惊讶,“不会吧。他可是经过计算,认为可以逃至许昌,才会将许昌作为目的地啊。”不知不觉中,荀婕下意识已经认为司马轩是不会犯如此错误的。

  男人也没反驳荀婕,“实战跟预测总是会有误差的,而且那个少年,应该没有上过战场吧。他有最致命的缺陷,那就是没有经验。”

  男人顿了顿,没等荀婕开口,就继续说:“你们还是按原定计划行事吧。剩下的,交给我。”说完之后,就往另外一个方向跑去了,只留下一个背影给荀婕。

  荀婕愣在了原地,依稀听到男人离开前说了一句,“看来我的计划必须要提前了,但愿他们会听我的话吧。”

  荀婕看着还沉浸在久别重逢中的人们,心里甚是焦急。一来是,根据那个男人所说,他们可是来不及逃到许昌,那此刻更是不能在这浪费时间了。另外一方面,司马轩仍然迟迟没有归来。

  陈到看劝不动荀婕,便说:“司马兄弟在我们分别前,千叮万嘱让我照顾好你。所以,我不能让你留在这里冒险。”

  荀婕听后,脸上泛起了一丝红晕,“他,真的是这么说吗?”

  夜色当中,陈到也没留意到荀婕的小女儿姿态,“是的。如果连他交代我的事,我都没做好,那我实在对不起他。而且,你尽管和大伙一起离开吧,我会留在这里,等到司马兄弟就会一起赶上去的。”

  荀婕见状,也只好点点头。既然是司马轩的主意,那她也会遵循,而且,陈到的建议也是目前最好的了。

  陈到有点抱歉地对一旁的陈德说:“爹,对不起了。刚刚才团聚,此刻又要短暂分离了。不过,你放心吧,我一定会追上你们的。”

  陈德点了点头,很是欣慰。“去做你认为该做的事吧,爹始终会支持你的。”

  陈到对着陈德挤了个笑容,然后就招呼同村的几个年轻人,对他们说了眼下的情况,以及让他们带着大伙赶紧前往许昌。

  不一会,大伙都开始动身,陆陆续续地往许昌进发。而那些没有等到亲人们归来的乡亲,也在荀婕苦口婆心的劝导下,跟着大伙一同离开。

  良久。

  陈到终于盼到了司马轩的身影。

  这与他们相约的时间,足足差了大半个时辰以上,但是陈到没有问原因。因为随着司马轩的身影逐渐靠近,陈到在月光的映射下看到了他脸上满是血渍以及流露出来的悲怆。

  哪怕是一路狂奔回来,光是逃命就会花光所有的力气,但脑海中众人死去的凄凉惨状,以及穆沁最后的面容始终是挥之不去。而且,司马轩也不想把这些忘记,这是他铸下的错,只能由他来弥补。

  “陈大哥,他们都安全离开了,是吧?”司马轩跑到陈到的面前,不停地喘着气。身上的旧伤还隐隐作痛,不过如今也顾不上这些了。

  陈到点点头,“是的,已经出发有一段时间了。你先休息一下,然后我们再赶上去。估计不用半个时辰就能与他们汇合了。”

  司马轩本想马上出发的,但是刚才他几乎是全程奔跑,没有怎么休息。如今,实在是没有多余的力气了。

  司马轩慢慢地走到一块石墩旁,搀扶着坐下。

  陈到见状,也跟着坐到了旁边。

  司马轩长吁了一口气,“有没有半数的人逃出来了?”

  陈到想了想,有点犹豫地说:“估计,有吧。”

  司马轩从陈到的语气中知道了,实际上连半数人都没有,“我应该是最后一个能逃出来的了。”

  言下之意显得十分清晰了,他们这次行动,只有不到半数人被救出来了。谁又说得清,这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呢?

  一时间,两个人都沉默不语。

  “或许,我真的错了。”司马轩掩着脸,闭上眼睛便是穆沁的面容。

  陈到拍了拍司马轩的肩膀,“你没有错,错的是这个世道。”

  司马轩松开手,侧着脖子看向陈到,“但终究是我,自以为是地想要把全部人救走。明明是以卵击石,明明那么多人劝过我,我却还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实在是,太自大,太愚蠢了。”

  “我在里面待了两年,才知道什么叫人间炼狱。”陈到回忆起以往的日子,着实是苦不堪言。“我们没有作为人的权利,每天都做着最下等的苦工,为的就是有一口猪食能活下去。如同牲畜一般,日子久了,自己都快要忘记,我也是一个人。不仅仅是我,大伙都一样。士兵官爷们开心或不开心,只要他们想,就能随意地折磨我们,鞭挞我们。而女人们更悲惨,每天都要忍受那些禽兽的凌辱。几乎每天,都有人死去。或是被折磨至死,或是不堪凌辱而自尽身亡。”

  陈到说到悲愤处,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就连指甲掐进了皮肉,也没有察觉。“剩下来还活着的人,无非也就是念着外头的亲人们。哪怕是苟活着,也想要再见一面。”

  “虽然不知道之后会怎样,但是我现在已经不在夜笙春宫里了。原本,我是没有资格替那些还留在里面的人发言,只不过我觉得,我能体会到他们的心情。他们不会后悔支持你的决定,倒不如说他们很欣慰,等到了你的出现。至少,给了他们希望。哪怕没把他们带离那牢笼,但你确确实实拯救了他们的精神。”陈到看着司马轩,“也包括我们。没有人会责怪你的,而且,这是大伙共同的决定。你不用把所有担子都肩负起来。如果说,这次的行动是一个错误,那我们都是罪人。因为,是他们的牺牲换来了我们活下去的权利。”

  司马轩安静地听着陈到讲话,冥冥中有种感觉,陈到说的话,正是穆沁没来得及说完的话一样。

  陈到继续说着,“我们赎罪的方法,大概就是替牺牲的大伙好好活着吧。要比任何人都更努力地活下去,连同他们的份一起。”

  司马轩用力地点点头,“陈大哥,谢谢你。”

  听到司马轩的感谢,陈到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个,我也不懂什么大道理,刚才的话也不知道怎么就说出来了。”

  司马轩笑了笑,虽然在月色以及血渍的熏染下显得有点狰狞,但这次的笑容终于是稍稍有点如释重负了。既然,已经无法挽回了,那就好好地活下去吧,比谁都要认真,努力!

  司马轩站了起来,“陈大哥,我们出发吧。争取早点与大伙汇合,我还有很多话要带给那些孤苦伶仃的乡亲们。”

  看到开始振作起来的司马轩,陈到也是在压抑的逃亡中感到了一丝宽慰。他也站了起来,“好,我们这就出发。”

  两人拾起自己的武器,正准备离开。

  突然,一阵阵的马蹄声从远方传来,要不是夜深人静,根本就无法察觉。但是此刻,两人都是听到了。

  一下子,两人都瞬间警惕了起来,并且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凝重的神情。

  “怎么会!竟然这么快就追上来了?”马蹄声从夜笙春宫的方向传来,这群人的意图不言而喻了。司马轩心里十分慌张,眼下的情况又是一次意料之外。

  马蹄声渐渐清晰起来,意味着这群人不断地往这边靠近。

  陈到紧皱着眉头,“大伙虽然已经出发了一段时间,但是颍水军是骑马来的,恐怕只需一刻多钟,就能追上前进最慢的那部分人了。”如今,陈到是没有任何的办法,只能寄望在司马轩身上。这个少年,尽管只有十五岁,但是心智却远超同龄人。或许,他会有办法的。

  司马轩想了想,“对不起,陈大哥。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司马轩看了看周围,“我们两人毕竟目标小,如果藏匿起来,或者往别的方向逃,颍水军必不会理会,他们只会追击大部队。但是,我已经逃避过一次了,这次,我是不会再逃了。”

  陈到看着神情坚毅的司马轩,“我也不会逃的。背后就是我的亲人,我的朋友,我的乡亲们,要是想追击他们,那就先跨过我的尸体吧。”

  听到陈到的话,司马轩原本慌张的心情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竟是阔达。“看来,我们都是傻子呢。”

  司马轩握紧手中的长枪,“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再一次以卵击石吧。”

  “嗯!”陈到不后悔跟随司马轩,哪怕如今是死,他也不会后退一步的。司马轩说不想再逃避一次,陈到何尝又不是呢?已经在夜笙春宫里苟活了两年,现在有了自己决定的权利,他是不会再退缩的!

  马蹄声由远到近,清晰可闻。

  不过一会,司马轩与陈到就看到了来人。

  十几人骑着黄膘马,手执长矛,身披统一盔甲,先一步而至。后方,还隐约传来更吵杂的马蹄声。

  这些人竟只是先头部队,后面估计还跟着数不清的士兵们。

  司马轩虽然经历过几次小打斗,几乎都是一对一的战斗,何曾见过如此大阵仗的对峙?再加上,前几次战斗都只是侥幸胜利了。如今,在绝对的战力差距下,那点小聪明以及小运气也无法再起作用了。

  这是到头了吗?

  不管怎样,我是不会后退一步的。

  这,是我对自己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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