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凭吊
黄泉山下，忘川河畔，简陋的茶蓬里迎来了清晨的第一个茶客。
洛凡把剑放在桌子上，看着正在忙碌的那对年老夫妇，妇人正在向茶壶中注着水，老者正在升着火。
水注好，火正旺，无数相伴岁月生成的默契，洛凡静静地坐在那里，并没有催促，
那老者见到有客上门，放下手头的活计，走了上来，显然早来的茶客打破了他多年的作息规律，让他们有些手忙脚乱。
“水还没烧好，您还要等一会儿，如果您不嫌弃路远，往前走一里路，那里还有个茶摊，那里一向都比较早。”
茶棚老板显然是一个实在的人，他不想因为自己浪费茶客的时间，尤其是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年轻人的时间最为宝贵，丝毫容不得一点浪费。
“无妨。”
洛凡回答。
老者开设茶棚已经有些年月，形形色色的人也见过了很多，可是似眼前年轻人这般的人物却是不多，他们不是有吓死人的来历，就是有极为不凡的过去，而这个不凡往往都会伴随着血与泪。
很快，一壶热气腾腾的茶水送了上来，橘色的茶水盛在土陶的碗里，淡淡的清香，让这似未睡醒的清晨醒转了过来。
“老丈，在这里开设茶棚有多少年月了？”
老者正要转身离开，却被洛凡的话停下了脚步。
“有十八个年头了，那黄泉山庄还在的时候就在了。”
老者显然没有想到洛凡会同他说话，在说到黄泉山庄时，有些唏嘘，谁能想到自己眼中神仙般的人物，只在一个夜间就成了孤魂野鬼。
“哦……”
洛凡的声音拉的有些长，长到他可以去回忆自己那无忧无虑的十六年。
可是记忆里，并没有这个茶棚的一席之地，也是，那时跋扈的自己怎么会去在意这么一个破落的茶棚。
也庆幸当时的自己没有在意这一处茶棚，不然只怕早被自己或是打砸了，或是点燃了，也就没了今日的歇脚处。
“您可知他们……他们都葬在何处？”
声音有些许的颤抖，冰冷无波的脸上悲戚之色也一闪而过，还是那个冰冷无情的洛凡。
“开始的时候，没有人敢收埋，都怕受到牵连，最后还是寒风堡的白家冒险收埋的。”
老者显然明白洛凡话语中的“他们”是谁。
“因说横死不能入祖坟，便选了距离此处十几里的一个风水极好的山岗，请了几十个和尚道士念经，棺木都是上好的楠木，那吹打的更是那城里最好的，也算没有辱没了洛家的身份。”
说起那场葬礼，老者至今还历历在目，虽说场面宏大，可是没人披麻戴孝，连哭泣的人都没有，总是透着难以言说的诡异。
“白家……”
在说到满庄的尸首无人掩埋时，洛凡藏在袖中的拳头攥到发抖，骨节发出嘎嘣的声响。
随后是一阵强过一阵的咳嗽声，他也没有想到最后会是白家的人出手收埋。
大姑姑在与洛凡说到寒风堡白家时曾说过堡主白萧，说他是四大世家中唯一正直之人，如今看来眼光是不错的。
茶已经吃了两碗，洛凡起身拿出一锭银子递给老者，老者却并没有伸手接过。
“昨天您已经付过茶钱了。”
老者微笑摇着手，如何也不肯再收茶钱。
洛凡也没有勉强，拿起放在桌上的剑走出了茶棚，去的方向正是老者方才所说的十几里外的那一处山岗。
看着逐渐远去的身影，老者知道这个年轻人显然是自己知道的两类人中的后者，微微叹息一声。
折回茶棚收拾桌碗，桌子上一锭分量十足银子在朝阳中放射着让所有人都会为之疯狂的光，老者小心的收起银子，提着茶壶和端着陶碗走进了茶棚的里间。
刻意放慢了脚步，洛凡在想象自己面对亲人的坟茔时，应该会是一个怎么样的情景，放声痛哭？故作坚强？他自己也不知道，就在思考间已经走了数里的路程。
痛哭的人群，白色的孝服，黑漆的棺材……狭窄的土路上遇见了出殡的队伍，洛凡缓缓的站在了路旁，不远处一个身着玄色衣衫的中年男子同洛凡一样，给出殡的队伍让出了道路。
那出殡队伍的领头人对二人躬了躬身表示感谢，便带着队伍离开了，洛凡面无表情，而那玄色衣衫的男子却饶有兴致的看着远去的队伍。
玄色衣衫的中年男子收回了目光，看了一眼路旁，在荒草之中一块已经残缺的墓碑说明这里曾有一座坟茔，不过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打理了。
残碑旧冢无人问
哀乐悲哭伴新坟
初听不明曲中意
再闻已是曲中人
玄色衣衫的中年男子心有所感，他本不是一个容易伤怀之人，可是想到他要去看望的一个朋友，心中还是升起了几分兔死狐悲之感。
此时的洛凡就像一个久活在黑暗中的人，他以为闭上眼睛白昼就不会来临，可是显然是徒劳的，他不是不敢去面对，而是不知道怎样去面对。
玄色衣衫的中年男子看着眼前的洛凡，那柄此刻握在他左手中剑就是自己那位故友的，想到她还有后人幸存于世，原本压抑的心情有了几分缓解。
一块平整开阔的山岗上，没有想象中的荒凉，整齐的排列着一座座坟茔，竟像是聚在一起玩耍的孩童，那喊完“木头人”的孩童不知去了哪里，他们依然遵循着规则，成了如今的模样，迎着升起的太阳，还带着最初时的几分热闹。
而洛凡就是那掉了队的孩子，只能孤零零的羡慕着那份热闹，原来多年后，自己站在亲人坟茔前只能沉默无言，千言万语都梗在了喉咙里，最后和悲伤混在眼泪里流了出来。
一群人死去是热闹的，一个人独活是孤独的……
大姑姑、小姑姑、父亲……还有洛凡自己的坟墓，自己确实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是一个只会复仇的恶魔。
佝偻的身躯，干枯如树皮的皮肤，老者真的太老了，每次弯下腰好像都会倒下，可是又奇迹的站起来，然后颤巍巍的给每一座坟添上一把新土。
老者微微看了一眼玄色衣衫的中年男人，这个人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来，已经十二个年头了，那个新来的年轻人倒是个生面孔，不过能多个人来看看这些埋在坟里的人也挺好。
看到那个老者，洛凡明白了为什么这里没有那么荒凉的缘故，又回头看了一眼停在大姑姑洛曦坟前的玄色衣衫的中年男子。
姬玄月，阴月皇朝的魔君，洛凡在小的时候在黄泉山庄见过他，在路旁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已经认出了他，没想到这个人们眼中十恶不赦的魔头会是这里唯一的凭吊者。
询问那老者，洛凡才知道老者这十二年一直都在打理着这片坟地，据老者说他是受一位美貌的女子所托。
那是老者这辈子见过最漂亮的女人，那一脸的病色与娇弱老者记忆犹新。
“祈儿……”
洛凡想到了寒风堡里那个娇弱的那个人。
姬玄月蹲在洛曦坟前，点燃了一张大额的银票，那可以让普通人家富足过完一辈子的财富不一会儿就成了灰烬。
“既然已经是死去的人，就应该安静的待在棺材里。”
姬玄月喃喃自语，不远处的洛凡听的真切。
见火要燃尽，姬玄月又添了几张银票，然后拍了拍手起身走下了山岗。
“既然出来了，总要做些事情才行，不过不要为了杀死一个怪物，把自己也变成一个怪物。”
姬玄月早已经不见了身影，可是洛凡的耳中却突然想起了他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