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镇上的士兵
桂花村离樟木镇二十公里，因为其间山路崎岖，道路难行，所以桂花村的人们难得到镇上赶一次集。
像桂花村一样的小村，在樟木镇附近还有不少，所以这一块地方也算是真正的穷乡僻壤。所幸樟木镇还有一条压实了的宽阔黄土路，这条路通往一百公里外的县城，才能让这个镇能够保持和外界联通。
解放前这条路也是存在的，只是那时候路即细窄又陡曲，和外界交往，运输物资只能靠马帮。
解放后，一个团的士兵进驻到了樟木镇。这些士兵在镇外的山坡扎起帐篷，就这样住了下来。从那时起，通过几年的时间，士兵们拓宽了原来的那条崎岖小路，铺上厚厚的一层黄土，压实压平！
当小路变成大路，士兵们的小吉普和大解放第一天驶进这里的时候，樟木镇的人们都蜂拥而至观望，很多人是第一次看见汽车！
路通后，士兵们利用汽车拉进来的物资，很快将原来住的帐篷改建成了砖砌的营房，也真正意义上的在此安营扎寨起来。
驻扎在樟木镇的是一个步兵团，下辖三个步兵营，大概千把号人。
发生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文革对整个国家造成了巨大的创伤，整个国民都忽视了生产，却忙于喊口号、搞斗争。这一段时期，整个社会的发展是停滞不前的。
这也是一段底层劳动者穷困潦倒的时期，整个社会呈现出一种病态。
可是如果还要找寻到在这个时期是否还存在一片净土，也许那应该就是军营。
与地方上大搞政治运动不同，这些年中，军队竟然还能独善其身。
比如驻扎在樟木镇的这个步兵团，在一九七五年的春夏之交，还举行了一场热火朝天的军事大比武。
从团部开完会出来，一营长高枫心情大好，他拍了拍教导员沈北阳的肩膀，说道：“这回大家伙都比较争气，特别是薛青山，他可给咱们大大的长脸了，回去后要好好表扬下！干脆就今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每人发一个罐头！”
在刚结束的全团军事比武中，一营以巨大的优势拿下了总成绩第一，特别是第二年兵薛青山，在散打、射击、化装侦查三项比武科目中都毫无悬念地夺魁。
“哈哈，老高，这回我也是沾了你的光啊，还是你带兵有方！”沈北阳说道。
沈北阳履职一营教导员时间不久，之前他本来是团里的保卫股股长，因为一营教导员的职业空缺，他就被安排到了这个岗位。
和沈北阳一起任命为教导员的还有步兵团一个姓赵的宣传股股长，只是两人一个在一营，另一个在二营。
沈北阳和姓赵的历来不和，两人相互之间干什么都总是较着劲，这也是步兵团大部分人都知道的事情。
之前两人同时被安排从机关下来，分别到营教导员的位置上，大概也是团领导有意为之，恐怕还是想让两人在基层岗位上也继续较下劲，看谁把各自的队伍带得更好。
一开始，赵教导员在二营干得风生水起，他确实搞宣传工作很有一套，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把二营帮助地方群众修桥补路的事迹传到了军区。
军区内部的报纸上还用了专栏对此事进行了宣传。于是团里就接到了来自上级络绎不绝的慰问嘉奖，团长和团政委在大会小会上也多次对二营和赵教导员提出了表扬。
面对这种情况，沈北阳在这边傻眼了，搞宣传不是他的强项，这一回他彻底被比了下去。
翻身的机会不久就到了来。
年初的时候，团里决定搞一次规模较大的军事大比武。接到这个通知的时候，营长高枫对沈北阳说：“老沈，该咱们露脸的时候来了！”
果不其然，事实证明一营的训练水平确实高了二营、三营不止一筹，再加上又遇到了薛青山这么个强悍的存在，这回确实是大大的长脸了，把二营前段时间的傲娇彻底的盖了下去。
这不，高枫和沈北阳二人刚到团部开了会，会上团长和团政委对一营褒奖了一番，团里还决定找时间召集全团所有人开个大型的表彰大会，一走出会议室，两人都感觉春风拂来，心情大好。
……
“高营长，请稍等，有你家里打来的电话！”
当高枫二人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听到有人在喊他。
原来是团部通讯员小刘刚接到一个电话，是高营长媳妇打过来的，让转告些事情。
全团也就只有一部电话是通外面的，所以平时有士兵家属打电话过来，都是小刘负责记录，然后再转告。
也是巧合，接到电话后，小刘一想高营长不正在团部开会吗，于是就从机要室里奔了出来，然后刚好在门口遇上了。
……
高枫媳妇孙青三个月前来部队探亲，探亲结束回去没几天，就打电话来说怀孕了。女人怀孕的前三个月妊娠反应明显，心慌恶心吃不下东西，自家男人又不在身边，越是难受就越是想自家男人，于是就试试打电话过去，看能不能碰上听男人说两句体己话，也是运气好，还真让高枫接到了。
“媳妇儿，你和咱儿子还好吧？”举起电话，平时在士兵们面前严肃威风的男人难得地语气温柔，还带着阵阵“嘿嘿嘿”的傻笑声。
“呸！你咋知道是儿子，要万一是个闺女呢？”
“嘿嘿……，昨晚我还梦到了，是儿子！”
“呸！”
……
在跟媳妇说了些体己话，叮嘱了些事项之后，两口子挂了电话，高枫乐呵呵地走出机要室。
沈向阳还在外面等他，看到高枫的表情，知道他家里一切都好，打趣说道：“老高，今天又接到嫂子的慰问电话，这是喜上加喜啊！”
一营离团部还有点距离，二人走了十来分钟才到营部办公室。沈北阳拿起温水瓶，分别给两人的瓷杯里加了点水。两人坐下后喝了几口水，稍微休息了下，就让通讯员去把薛青山找来。
“报告！”
一个个子估计刚好一米七，略带稚气的青年站在门口。
如果事先不说，可能谁都不会想到这个看上去文文静静，身材削廋，还未完全长开的小青年就是刚在步兵团举行的大比武中斩获多项桂冠的薛青山。
“进，快进来！”高枫和沈向阳赶快让薛青山进了办公室。
“坐，坐那里！”沈向阳指着一个椅子，说道。
现在薛青山可是一营的一个宝了，特别是沈向阳，对这个为他挣得了颜面的宝疙瘩，那是越看越开心。
“哎！”薛青山干脆地答应一声，找到椅子坐下，动作干净利落，坐下后两腿稍微分开，两手掌放在膝盖上，上身保持笔直。
像薛青山这样的第二年兵，在军队里都还算是新兵，一般服役年成久的都会称他们为“新兵蛋子”！
平时这些新兵到了连长的办公室都会战战兢兢，更别说到了一贯爱摆黑脸的营长这里了。
“嗯，不错，确实不一样！”看到薛青山这个年轻的士兵竟然能如此镇定，高枫内心想到。
当然，高营长也是爱屋及乌，如果是别人回答“哎”，而不是正规的要回答“是！”那他肯定要训话一通，在这里，他对薛青山这个爱将的瑕疵也忽略掉了。
“青山，你这次在团里的大比武中表现很好，团里已经决定把一个超期服役的指标给你，下步还要对你进行表彰！”沈向阳说道。
七十年代的兵役制度，是在建国后的一九五五就确定的并延续下来的，一般义务兵陆军可以两年，空军是三年，海军是五年。
而这个时期，是人人都想从军的时代，不仅是因为国家和社会群众对从军光荣的肯定，也有那个时代不当兵在家还有可能挨饿，而当了兵后军队管吃管穿，每个月还有津贴，虽然津贴只有块钱，但是在地方的工人每个月也只有十来块，却要养活全家的时代，这些已经算是十分优厚的待遇了。
所以能够获得超期服役的资格，是很多年轻士兵们的目标。
本来之前还担心过年底服役期满后就要退伍回家，这下听说团里都决定提前给指标让超期服役，薛青山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赶忙站起身来，说道：“谢谢营长和教导员的栽培！”
“唉？不对不对，我们革命军队，要说培养，不是栽培，我说你这些词儿是跟谁学的？”高枫虽看愣头愣脑的薛青山是越来越喜爱，但是听见他说错话，还是严厉地纠正。
“嘿嘿……”薛青山很不好意思，一个劲用手挠着脑袋。他是sc人，这些说话的习惯是在家里跟他那个曾经当过袍哥的父亲处学来的。
“刚才说的是团里对你的奖励，刚才和营长商量了，营里也要对你奖励”，沈向阳看了看高枫，对薛青山说道，“我们考虑了一下，对你奖励的计划有两种，你可以从中选取一种。第一种是让你当班长，第二种是让你干营里的给养员。”
“班长？给养员？”
……
在这个很多人还在为填饱肚子发愁的年代，能吃点油水进肚子是大多数人梦寐以求的愿望。虽然在军队，国家的物资供应管士兵们吃饱那是没问题的，但是肉食在餐桌上还是一年半载甚少见一次。
而选择当给养员，时不时可以在炊事班捞点肥油进肚子，最主要一些生活上的必需品可以和干部一样用配发的，这样会省下很多开支，甚至津贴都用不上。所以干给养员，这也是很多老兵新兵共同的梦想！
而当班长的意义却可能更深远，选择当班长，如果再立个功，就意味着有提干的可能。
以薛青山的军事水平，下步代表步兵团去到军区参加比武，能拿名次的概率很大，只要在军区比武中取得好成绩，回来后立个功是没问题的。
高枫和沈向阳本来打定了薛青山会立马选择去干副班长，而顺带说还有给养员的选择，真的也只是顺带说说罢了。
可是薛青山听了后，“班长”两个字只在脑海里停了一瞬间，然后全部是被“给养员”占据。
很少有人能体会过那种接近饿死的感觉，可是薛青山体验过，这是高枫跟沈向阳未曾考虑周全的。
“我干！”听到沈向阳话后，薛青山激动地大声说。
“哦，好，就让你去一连干个班……”
沈向阳话还没说完，薛青山就喊道“给养员！教导员，我要干给养员！”
高枫和沈向阳都是一呆，明显愣住。
沈向阳真想给自己脸上扇一个嘴巴子，刚才直接说让薛青山去当个班长不就得了，现在话已经说出口，这时候反悔已经来不及。
……
于是薛青山就这样成为了一营一连的给养员，他兴奋地给营长和教导员敬了个礼，然后出门。
刚才进门的时候忘记敬礼了，现在走的时候想了起来。只是薛青山心里嘀咕的却是：“这下每个月的津贴可以全部省下来寄回去给老爹啦。”
薛青山一离开，沈向阳懊恼地说：“唉呀！老高，你看我这嘴巴真是……”
高枫虽很意外，但是也没太在意。
“老沈，没事，就让他先干着，你看这小子这小身板，就让他养养膘也可以长点肉，说不定不是坏事，最主要是年底军区才会搞比武，到时候团里应该会挑人组织个特训队，我们再把他送过去就行了。”
……
一九七五年夏天，薛青山因为在步兵团组织的军属比武中表现优异，从而被安排当给养员作为奖励。本来这是一件普普通通的事件，可是谁也没有想到，这么普通的一个安排和选择，会在日后让薛青山和桂花村的那个女人产生如此多的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