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小麦青青
苏靖举剑迎上,直感到一股沛然大力从剑上传来,将他震得手腕一抖,压得膝盖微微一屈。
局面立马陷入了对苏靖最为不利的僵持拉锯。
那匪首眼见苏靖有些不支,便更卖力的将剑下压,脸上咬牙切齿,额头上青筋暴露。
承受不住压力的苏靖将剑身一转,以剑身接剑刃,侧头低身,将铁剑抗在了剑上,以图多支撑个一时半刻。
这只是一个治标不治本的方法,几个呼吸之间,苏靖的膝盖再次下降,不得不单膝跪地以分担压力。
苏靖感觉得到,自己的真气也快衰竭了。马上,自己就要沦落到任人宰割的地步了。
局势已经危如累卵,苏靖的真气已经见底,他能清晰的感受到自己肩上传来的剧烈的疼痛。
当苏靖的真气终于涓滴不剩的那一刻,苏靖铁剑上的血色梅花忽然大放光华,精纯的血神真气源源不断的从苏靖手上的经脉穴窍回灌入丹田之中。
得到补充的苏靖顾不上思考眼前的神异,当机立断,爆发出一股更为强大的真气,直接将那也耗费了大半力气的匪首掀得连退数步,跌倒在地。
来不及喘息,苏靖穷尽身体的最后一丝力量,飞身一剑,直贯入匪首的咽喉之中。
苏靖右手执剑,左臂扬于后腰之上,保持着刺死匪首的姿势,数息未动。
良久,众匪徒方才如梦初醒一般,纷纷丢下武器逃之夭夭。
而爆发出了如此力量的苏靖,则仍是一动不动。
直到方才被苏靖从匪徒手下救下来的姑娘平复了情绪,见匪徒都已离去,才小心翼翼的靠近了浑身染血的恩公旁边,轻轻一碰,苏靖便如同烂泥一般倒下。
翌日清晨。
“小麦青青、大麦枯,
谁当获者?妇与姑,
丈夫何在?击匈奴,
吏买马,君具车……”
一阵奶声奶气而又清脆明亮的童谣声从窗外传来,惊醒了睡梦中的苏靖。
“恩公,你醒了?”一个粗裙木钗的清丽农家少女见苏靖醒来,立马递过了一碗水,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满含惊喜道。
“姑娘,我睡过去多久了?”惊醒的苏靖立马问道。
“不久,不久,一天两夜而已。”回答苏靖的,却不是眼前的农家少女,而是闻声入门的一个身穿着粗旧儒袍,精神饱满,略有三分俊朗的年轻儒生。
“你又是谁?”苏靖微微皱眉,他比较讨厌抢话的人。
“上饶郡临清县生员,杜晖,人称天有多高,笔有多骚杜三郎是也。”杜晖摇头晃脑道。
苏靖嘴角一阵抽搐,虽然他知道这个“骚”是文人骚客的骚,但依然被这“笔有多骚”弄得浑身不自在。
“闭嘴吧,你要是够厉害,怎么还没中举?”农家少女嗔道,显然对于杜晖也是相当不满。
“小妹,可不能怪我啊。我十八岁第一次乡试没中也不丢人吧?要不是匈奴南下,今年乡试我就中了!”杜晖不平道。
“切,谁信你。”杜小妹小嘴一撅,满脸的不信。
“就算匈奴不南下,你这乡试也考不上了。先帝驾崩,鲁王篡位,如今哪有功夫管什么科举乡试。”苏靖看着眼前的这个秀才,随口道。
“这?怎么回事?听恩公口音,当是天梁人士?”杜晖震惊。
苏靖则在其请求下,为其大致讲述了一下朝堂动荡的事情。当然,作为一只小虾米,苏靖了解不到什么详细的状况。
“我道是为何朝中无人下令出兵,致使并州陷落,冀北也是乱局一片!”知道了朝廷变化的杜晖以拳砸掌,愤然道。
“我听这外面童谣唱的不错,不知道村子里现在情况如何?”
苏靖并不打算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毕竟他现在已经不容于朝廷。
而实际上,苏靖问的话也是意有所指。
“小麦青青大麦枯”,说的是如今接近秋收的季节,村中现在只有女子收粮食,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唉。”杜晖长叹了一声,原本有些不羁的气质也变得颓然了起来。“要不是刺史尽征冀州十五以上六十以下男子从军服役,全部都压在了前线上防御匈奴,力图阻止匈奴南下,我们村中遇上那伙流匪也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
“昨天搬尸首的时候,我看了一下,死了几十个老人,十几个孩子,倒是女人没死几个,却被糟蹋了不少……”
杜晖有些说不下去。他作为大齐的秀才,有功名在身,所以没有被官府征发去与匈奴作战,然而守在家乡的他,面对小股的流寇也是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乡亲们惨遭屠戮,而自己只有躲进地窖里的份。
“呵,倒是不知前线的男儿知道自家人正在被流寇糟蹋祸害,会作何感想?”苏靖冷笑道。
“也不能如恩公这么说。如果不征发百姓,那么前线一旦失守,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后方的百姓受的苦难只怕更多。”杜晖面色痛苦,但仍然反驳道。
这份反驳,很没底气,声音也谈不上掷地有声,但苏靖也无法还口。
当然,苏靖也不愿意用道德去强行绑架一个能力不足的弱者,责备对方为何不挺身而出,与流寇搏命。
这明显是强人所难。
可恶啊,不敢与匈奴人拼命,却到后方来祸害老弱妇孺,这些流寇,真是死了也不能让人解气。
一遇战乱,这些百姓,真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在村中饱餐了一顿后,换了身粗布衣服,带着些村民赠予的干粮,苏靖与杜家兄妹稍作靠别,便匆匆离开了此处。
在这个小村中的经历,让他更加想去前线一探究竟了。
他更想知道,是自己的剑利,还是流寇和匈奴人的脖子硬。
临走时,村口的一颗老柳树下的石头上,几个总角孩童坐着,继续唱着童谣,目光呆滞的望向村口的一片草草堆起的新坟,那里,也许就埋葬着他们刚刚去世的亲人:
“小麦青青、大麦枯,
谁当获者?妇与姑,
丈夫何在?击匈奴,
吏买马,君具车,
请为诸君鼓咙胡。”
鼓咙胡,就是鼓着喉咙,敢怒不敢言。
听清了童谣的最后一句的苏靖感同身受,自己的遭遇,不也是敢怒不敢言吗?
与大齐朝廷,匈奴汗国相比,自己与这些懵懂孩童都是没有人会注意到的蝼蚁,谁又比谁强呢?
想到此处的苏靖,不禁湿润了眼眶,旋即又强行忍了回去。
世人常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可是这世道又何曾给过男儿哭的资格呢?
也许只有被击溃的那一刻,才能肆意的哭出来吧。
可到了那时,谁又会去关注一个失败者呢?
苏靖急拍了一下胯下战马,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