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乞丐

  月上梢头，石蜡将尽，刘速箕坐在地上，他面前的桌子上摆着四盘菜，羊舌、牛筋、刀鱼、三丝羹，都是他姐姐亲自下厨，为他而做。她做的菜偏辣、咸口，最对他的胃口，每次他都能化身饕餮，吃上三人的分量。可此刻不行，不知是嘴里还是心里发苦，他只能借着家酿黄酒微甜的滋味，冲淡这满心的苦味。

  四瓶酒塞满了他的胃，也减不轻半点苦味，醉眼迷离，看不清世上之人，他面色发烫，眼里血丝满布。

  “来人，给我酒！给我拿酒来！。。。酒！”

  府里的丫鬟伙计都听得真切，却无一人敢送，且不说夫人的责罚，就是现在刘速那噬人而食的模样，保不齐便在不经意间做了刀下亡魂。

  刘思雨止不住心疼自己的弟弟，便要健步如飞，飞到弟弟身边，替他受这个苦，却被人一把拉住。刘思雨看着这个自己择的夫婿，电睛火眼，当真人中龙凤，不枉自己当年与家里决裂也要委身下嫁，当年的落魄书生已成了一方大员，对自己却始终如一，连带着弟弟沾光，成了江陵府的小衙内。弟弟也争气，跟着陈捕头习得一身正气，虽然仍时常马虎，但仍一心做事，却不想陈捕头眨眼间从英雄变成了逃犯，弟弟归来便要与丈夫决裂。

  张澄道，“他以后会明白我的苦心，今儿让他折腾，等他累了，自然会睡得，明日我去与他论个明白”

  刘思雨道，“到底是因为何事！”

  张澄却道，“你不要问，因为我不会说”

  刘思雨略一沉思道，“难道跟你藏在我嫁妆箱子里的东西有关！”

  张澄道，“天色已晚，夫人还请回屋”他前四个字寒着声音，如三月飞雪，后面强行将声音回暖，若雪飞炎海，刘思雨知晓丈夫已竭力忍耐，自己万不该说出这个秘密。

  晶莹的月光透过百年槐树的缝隙，将斑驳印在张澄的脸上，密密麻麻，煞是骇人。

  夜幕在月光的注视下不再黑暗，世间万物都在此夜现出了身影。任谁都想不到，如此亮的月光下，在府衙的屋顶上趴着两个人！偏不巧张澄与夫人的话被听个真格。

  这是两个胆大包天的人！一旦暴露身影在府衙中，任大罗金仙也跑不了。

  只有极度自信和掂量不清自己斤两的人，才能置身自己于危险中。

  待张澄脚步声远去，趴在左侧的人说道，“陈大哥，若非你执意要来，我们恐怕听不到这么精彩的秘密”

  趴在右侧那人，身形颤动，却是极力想要憋住咳嗽，他虽蒙着面。但额头发白，眼神发红，显然是重伤未愈。左侧那人却道，“陈大哥，昨日龚大夫说你半月不能动武，今日你却勇闯虎穴，这般不要命，却是何苦”

  右侧那人长舒一口气，“他陷害与我，若我不能自证清白，则一日不得安生，延后一日，便让我煎熬一日，龚大夫说我动武不过短寿十年而已，但此等煎熬，却是比死更难受”

  趴在左侧那人小声道，“陈大哥，你今日伤势未愈，难免生疏，我武艺不精，身手却是灵活，不如我去看看那箱子里有何秘密，你留在此处，为兄弟望风”

  趴在右侧那人道，“也好，若今日得手，恐怕我再不回江陵城，我要去见一个人”

  趴在左侧那人听着隔壁院子里的大吵大闹，道，“师徒情深，陈大哥。。。万事小心”他本想劝他不要去，因为喝醉的人，是栓不住的狗，哪里听得人言！他若去见刘速，必会有异动，可人若不顾情，岂不成了畜生！

  院子里，房屋的影子蠢蠢欲动。

  刘速报着从丫头手里抢来的两坛酒，倚着桌腿，脸上挂着莫名其妙的笑。他想这应该是嘲笑，人喝醉时总是喜欢嘲笑，不是嘲笑别人，就是嘲笑自己。他哪里配得上嘲笑别人，别人抬举他，不过是他有个做官的姐夫，别人结交他，不过是因为他有个名捕头师父。可现在他的师父和他的姐夫成了对头，他便成了夹缝里的老鼠，上下不得，恨不得永远不见人才好。

  他酒已喝足，胃里火烧一样的难受，他强自撑起来，想要吃一点东西，缓解疼痛。当他摇摇晃晃站起来的时候，胃也不痛了，头也清醒了，还利利索索地抖了个激灵！有人在用他的筷子，吃他姐给他做的菜。更不可思议的是他非但没有发火，反而声音异样轻柔，“师父？”

  陈麒英嘴里塞满了食物，“三丝羹还是你姐姐做的好吃，可惜自从她嫁给陈大人后便再也没有吃到过了。”说完盯着刘速手里的酒壶，刘速赶忙将壶递给陈麒英，美酒下肚，陈麒英猛烈咳嗽，似乎肺都要咳出来了，却一个劲地道，好酒好酒！

  刘速见他还要喝，忙夺了过来，“师父，你不能喝！”见陈麒英眼色不对，刘速酒劲上涌，将剩下两个半坛一饮而尽。刘速大口大口地呼着粗气，陈麒英苦笑道，“我不过想喝一口酒，压压咳嗽，你小子倒是心狠，把酒喝光了，诚心要咳死我！”

  刘速见师父如此说，便知他不曾生气，便恢复了平日里在陈麒英面前的作风，“师父海量，您那一口，这两坛都不够填的”

  陈麒英道，“油腔滑调！”却也极为享受师徒间偶尔打机锋的氛围，“以后你不能再如此这般，身为江陵府的捕头，安良除暴，无论对百姓，还是歹人，都不可口无忌惮。”

  刘速道“是”

  陈麒英又道，“你能成为捕头，不管是因为你当过我的徒弟，还是因为你姐姐的关系，你都不要抗拒，更无须自扰，这不是什么坏事。你嫉恶如仇，本事也学得七七八八，当捕头绰绰有余！”

  刘速心里极为受用，陈麒英道，“可你离成为好捕头还有百尺之距！”

  刘速道，“那师傅如何做一个好捕头，像你那般！”

  陈麒英指着板凳，你坐下把这些东西吃了，你我边吃边聊！

  刘速心中一暖，知道师父心疼自己，接过师父的筷子，大快朵颐起来。

  陈麒英滔若悬河，治民、捉贼、破案悉数倾囊相授，刘速听得如痴如醉，似懂非懂。待要问时，却见陈麒英漠然盯着门口，他心中一颤，往门口看去，钱不离如鬼魂般站在那里，脸上似笑非笑，手中折扇大开。此时寒冬腊月，这把折扇本不该出现，但刘速却知道，这是钱不离平日里别在腰间的一把扇子。这扇子的扇面打开只有四字瘦金体——瓮中捉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