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乞丐

  陈麒英猝然临之而不惊，取酒杯在手，满上一盅清茶，手腕一抖，酒杯便仿佛被人牵着似的朝钱师爷而去。刘速见钱师爷只用未开扇的扇柄去接，在酒杯与扇柄接触的刹那，顺势卸去力道，无一滴洒落，这一动作，举重若轻，行云流水，颇为潇洒。钱师爷一饮而尽，嘴里嘶的一声，宛如这茶是陈年的佳酿。

  “好茶”

  陈麒英道，“好功夫”

  钱师爷道，“钱某不入流的拳脚功夫哪里比得上麒英兄”

  陈麒英自嘲道，“陈某的拳脚自然不入流”

  钱师爷将手背于身后，昂首道，“麒英兄何必来恶心我”

  陈麒英冷道，“陈某今日全拜张大人所赐，背后自然也少不了钱大人的运筹帷幄，只是今日我才知钱大人文武双全，都说绍兴师爷名扬天下，却不知绍兴的师爷武功也是好手”

  钱师爷声音尖锐，高声道，“麒英兄不仅手上功夫了得，嘴上功夫亦是一绝，若没有此事，你我切磋切磋，可成刎颈”

  陈麒英大喝道，“我们确是刎颈之交，只是想刎的是你的脖子”房间里，石蜡忽灭，陷入黑暗之中。钱师爷眼前浮现了陈麒英将酒杯掷向烛灯的影像。突如其来的黑暗，令他极度不适，仿佛瞎了一般。他凝神静听，不敢懈怠，暗影之中，净是些藏污纳垢的所在，保不齐飞来两枚银针，便交代了他的结局。他守住唯一的出口，只希望刚才的声音能被安排在附近的家奴听到。

  他守在刘速房间附近，正是领了张澄的命令，虽然以钱师爷的脑子实在想不通为何张澄如此笃定陈麒英一定会深入虎穴，来找刘速。

  他不是笨，他是太聪明了，太懂得趋利避害的道理。

  堵住门口是最危险也是唯一的办法，他若让了门口，陈麒英便会逃出生天。陈麒英若逃出升天，恐怕钱师爷便要归天了，所以他不能闪，他只期望陈捕头如传闻般正大光明。

  嗖！嗖！

  他发现他想错了！陈麒英竟然有暗器，会暗箭伤人！

  他的眼仍不能适应黑暗，但一对耳朵却堪比兔子。两枚近乎无声的暗器直奔他胸口而来，歹毒、刁钻！钱师爷生死之间，反应极快，在暗器插入他的胸前他用扇子将其硬生生隔开了两寸，暗器檫胸而过，带起阵阵血雾。

  他终于在瞬间看清了暗器的面貌——只是两只木筷子！

  陈麒英或许比不上他的举重若轻，但刚猛无穷，手上劲力堪比虎爪，两只筷子在他手里比利箭还快。

  生死关头，求生本能让他的眸子快速适应了黑暗，他看得清桌子的轮廓，桌子旁目瞪口呆的刘速，以及一把奔若雷霆的快刀！

  钱师爷顾不得潇洒，只想逃命，他发现他低估了陈麒英的武功，钱师爷虽是一个驴打滚，向后滚了一个身位，但仍是被砍倒了后背。

  但他笑了！被砍了一刀，却还是笑了！

  月光之下，无所遁形！

  陈麒英胸前血染一片，不知他在哪里受伤了，可此时他强行动武，伤口崩裂，再难砍出一刀！

  刘速慌忙搀住摇摇欲坠的陈麒英，陈麒英满目不甘，愤怒不止！

  钱师爷见他双目喷火，仿佛有天大的怨气，他打了个寒颤，还未开口，便听后面传来一声，“陈捕头，别来无恙！”

  钱师爷知道援兵已至，这声音自然是张澄张大人，仍忍不住回头，却只见张澄只穿着中衣，显然他是从睡梦中赶来的。钱师爷眉头紧皱，不是担心张澄着凉，而是张澄孤身前来！难道张澄也能看出陈麒英已是强弩之末！可是张澄再开口，却让钱师爷险些伤口迸发！

  “陈捕头，你走吧！”刘速愕然！

  “张澄，事到如今，你还要做戏！”

  钱师爷眼中浮现前几日被富贵乞丐假扮，将陈麒英母亲救走的事情，心道，“莫非他又来此计，我钱不离岂能被骗两次”刚要有所动，又想到，“虽不知他为何如此，但倘若真是大人，我贸然揭穿，岂不大大不妙。若是我出手试探，大人不会武功，自然看不出什么，但富贵乞丐习武之人，怎能无动于衷”心思已定，便身形晃动，来到张澄身旁。站在他的身后，右手变爪，悄无声息地按在张澄的后颈处。

  张澄恍若未觉，但刘速与陈麒英却看得真切。陈麒英心道，这钱师爷要做什么！是了！聂兄弟易容之术绝顶，此人定是他假扮，所以钱师爷才会如此。想及此处，大喝道：“钱师爷，你作甚！”

  张澄得他提醒，转头看向钱师爷，钱不离来不及收手，便被张澄看得清清楚楚，张澄怒喝道，“钱不离！你好大的胆子！”

  钱师爷心怒交俱，只听此人嗓音便知定是张澄，又哪敢辩解！磕头如捣蒜，只到鲜血染红了头，张澄见他背上伤口，心下一软，柔声道，“钱师爷，你起来吧”他叹口气，看着提醒他的陈麒英，心里天人交战，低声道，“陈捕头，你的事终究有大白天下那天，今日我不拦你，既然朋友来接你，你便跟他去了！”

  陈麒英心里摸不到头脑，在刘速的搀扶下跟着张澄穿过府，在众小厮丫鬟的私语中，走到了江陵府的后门！却见门口已等了一辆马车，马车上坐着两人，一个是聂政，一个却是刘速的姐姐，张澄的夫人——刘思雨！

  聂政挟持了刘思雨，要挟张澄送他出门！

  陈麒英心中温暖，也有了力气，挣脱了刘速的搀扶，一瘸一拐地走向马车。聂政见他虽满身鲜血，但神情未见沮丧，笑道，“陈大哥，我本来想要张大人送大哥风风光光地从大门出来，他死活不愿，非要咱们走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