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形蛇

  “孩子，我很荣幸，能成为你的引路人。”

  悠深的地下通道，一老一小相依相偎，搀扶而行。

  “原本，人的一生生来既定，富人糟践穷人，当权者奴役平民，世世代代，皆是如此。你既出生于沟渠之中，自是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个道理。然而神恩浩荡，赐予人类血兽，从此贫贱之人也有了与权贵们平起平坐的权力。”

  老人的声音，宛若穿过中空树干的风，安静、浑厚，小孩眼眸半开，乖巧地数着脚下的阶梯，紧紧攅着老人的手，生怕摔着老人。

  拾级而下，寒气自脚底起，层层上侵，悄悄地爬上脊背，待到走下最后一级，便进入了完全不同的世界，一个寒冷、肃穆的世界。

  小孩从没见过如此高大的墙壁，他顺着石墙的粗糙的纹路向上看，直将头仰得要摔过去，都未穷见其顶。头顶上黑黢黢一片，却不教人害怕，只觉得身处于没有星月的夜晚，抬头所见的，皆是无边的夜色。

  石墙是连贯的一大片，丝毫不见堆砌的痕迹，仿佛它们生来如此，老人牵着小孩慢悠悠地朝前走，石墙散发出的白气纷纷让道，让人误以为漫游仙境。

  小孩转悠着眼珠，好奇地打量四周，一股奇妙的感觉油然而生。

  “看什么呢？”老人问。

  “啊？没有！”小孩像偷吃糖被发现了一样，有点羞赧。

  老人停下脚步，摸了摸他的头，目光慈爱：“我们现在走过的地方，是一条不可思议的路，它连解了两个世界，现在，在我们的头顶上就有些美丽的‘精灵’，但不是每个人都能看见。”

  小孩很惊喜：“真的？”

  “真的。”

  小孩再度抬头证实老人的话，可惜的是，他依然只见到黑黢黢的‘夜空’。

  “《与光明书》说，人诞生前，都要跨过一扇门，一扇名为‘生门’的门。跨过那扇门后，灵魂便失去它原本的形状，化成一团气，气团随风而行，旅至人间，一旦碰见怀孕的妇女，便钻进妇女的肚子里。妇女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待到婴儿出生，睁开双眼之时，便是气团完完全全成为新生命之日。”

  “你看。”

  老人打了个响指，浅蓝色的光线便从手腕处绽放，那线条搔首弄姿，倏地化作一只金丝雀，展开绚丽的翅膀飞往上空，小孩惊讶地看着金丝雀越飞越大，最终盘旋在空中发出嘹亮的鸣叫，老人缓缓垂下手，金丝雀立马在一次抖羽后破碎为点点星光，星光经历过瞬间的绽放后拖着虚影下坠，小孩还来不及惋惜稍纵即逝的美景，突然捂住了嘴巴，抑制不住尖叫！

  “看到了！”

  感应到蓝色的星光后，穹顶上一团一团的犹如蛙卵的东西，也以各自的光芒回应，它们细碎地发闪，似是洒进黑墨里的金粉，静默着，勾人着，美着。不知不觉，看得久了，以为自己凝视的是天幕中遥之又遥的银河，而银河里的千万颗星，正静谧地流淌，静谧地蔓延向遥不可知的远方。

  长久的凝视带来不可思议的领会，小孩感觉自己来到了海边，感觉自己是遥远的海岸上唯一一位灯塔守望人，长久以来孤独地仰望星空俯视大海，除却高悬头顶的星光，别无一物。

  这一晚，他同过去的无数个夜晚一样，遥望星空，但这一晚又不同于过去的任何一晚，繁星从未像此刻这般离他近，近得仿佛探手可得——原来银河里的每一颗星，都是住着一个精灵的光团，它们好比大雁南飞一般，朝着同一个方向结伴而行。倏地，有一颗星，一颗自由的星，为了来到他身边，离开了栖身的天幕，离开了同行的伙伴。那颗星拖曳着青光，牵动着闪电，毅然决然地投身人间——他预感，这是谁也无法阻止的命中注定的会面，他便伸出手，不顾一切地去够那颗星——终于，他碰到了那颗星，于是他握拳，把那颗星留在掌心。在他收拢五指的瞬间，风云巨变，天幕中的群星奔腾而去，不再留念，不再等待，海上风暴骤起，冲垮灯塔，整块海岸被突如其来的狂风搅得翻天覆地，小孩不敌风暴，闭上眼睛，再睁开眼时，却再没有银河，再没有海洋。

  小孩呆呆地看着紧握的拳头，一根一根，小心翼翼地松开指头。

  空无一物。

  小孩缩紧脖子，好半天才放松，他有点遗憾，他回忆起方才凝视头顶‘精灵’时的感觉，轻轻地呼出一口气，问：“那是……精灵？”

  “精灵只是我的说法，更多人管它们叫血兽。”老人道，“更确切一点，是血兽上一个阶段的形态。”

  小孩眨眨眼，一知半解。

  “还记得我刚刚讲的《与光明书》的内容吗？”

  “记得。”

  “人诞生，要跨过一道‘生门’，血兽诞生也不例外。血兽在正式进入人类身体前，要经过漫长的旅途。它们的气团——就是我们头顶上的团子——会在人间旅行，在经过了漫长的寻找后，它们找到这里，它们发现这里有很多能孕育它们新生的容器……”

  “容器？”

  “对，这个容器就是你们这些需要接种血兽的小孩。像崭新的灵魂需要寻找孕妇一样，血兽的气团也要寻找未来能养育它们的人类。而一旦它们有了属意的人选，就会通过‘生门’，进入人类的身体。”

  “噢——”小孩大概明白了一点，同时也发现了问题:“血兽和人类进入生门的时间不一样。”

  “对，和人类进入生门的时间不一样。”老人点头，“很少有人关注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