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怀帝閽,闲人难为
晚上的千钰坊,出奇的静,除了长廊上的四角灯笼,余下地便只有他们的脚步声。走到一个岔口,乔玄被仆从领回了琴阁,而千钰和魅影等人则去了雕花楼。
“噗——坊主这是又路障了罢!”身后传来魅影和露姬此起彼伏的窃笑声。他们的坊主,五年来,无论在外有什么难事都不会发焰火求助,除了一样,她的路盲之症。说来也是讽刺,他们千钰坊好像是扮演着给别人指路的角色,可身为坊主的千钰,连摆在自己眼前的路都认不清,却还要一本正经的假装清醒。
唉!想想,她也着实不易。
“行了,让你们调查的事情,如何了?”来到雕花楼,千钰甩开身上的薄衫,一把将它扔在一旁的白玉屏风上,露姬合上房门,眼神却落在了那件衣服上,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不知其故!魅影替她们添了一杯新茶,三人坐下,准备开始正题。
“线人来报,后日正是农和之历一月一,祀水节,王上会在水府祭祀水神,那日人多,正好合适!”魅影手捧瓷杯,如是分析。“届时,我们的人会事先埋伏在水府之外,若事成,自然不必他们动手;若事败,门中人自会保护她毫发无损的离开!”露姬优雅的声线继续接着魅影的话说。千钰放下瓷杯,既然他们这边已万无一失,剩下的,就只差最后一道保护伞了!
“今晚,我去王宫一趟。”
什么?!坊主要夜探王宫?二人对视了一眼,虽有疑惑,但却并未开口。直到二人从千钰房中出来,脸上都不约而同地染上了一抹神色:担忧!毕竟那里对于他们主子来说……
“算了,我去找人接应!”魅影无奈地看了一眼房中的人,明知劝不住,现在,他们唯一能做的便是别让她受伤吧!房内,千钰像往常一样起开窗户,让冰凉的月光弹起华丽的夜曲,她双目禁闭,似在与之和弦。不知今晚,有谁会像她一般看着天边的明月呢?
“今晚月色不错呢!”琴阁之内,乔玄一袭月牙白衣衫,焚香跪坐在木琴前,一双重瞳子时不时地盯着窗外的明月,普通的五官在月光的渲染下竟出奇的和谐,一点也不冲突。一开始,他还觉得这千钰坊晚上静的出奇,没想到月下才飞过一个身影,又多了两枚带有重量的黑点。只见那黑点越来越大,越来越近——
“深夜前来,想找揍吗?”
不一会儿,所谓的黑点已经并排着站在乔玄跟前儿,两人一同屈膝,一同抱拳,一同张口,以相同的频率小心翼翼地看了两到三下座上弹琴的某人。
“禀君子,明日祀水节,王上命我等前来请您速回王宫。”
“请?”乔玄的玉指轻扣琴弦,有些看不清颜色的唇角略微向下移动,似带讽刺。呵,记得上次逃离王宫,他所谓的父王也是这般先礼后兵的,可在自己拒不回宫之后的第二日,他“管东东”的名号就传遍了整个北国都城,并且当他进城时,告示上竟写着“东东吾儿,君子之位已有人出价八千玉五百三十七贝,速速回来罢!”他咬牙切齿地揭下告示,认命地回到王宫。
如今,他的父王打算故技重施么?自己就这般回去,他北国嫡君子的面子往哪搁?不行!他还是……
“回罢!”
面子什么的,爱搁哪搁哪吧!他可不想自己的小名再远扬东洲或者自己的位子再被拿出来拍卖。袖袍一甩,山河变色,腰间的勾云玉佩若隐若现,只眨眼的功夫,人已经消失在了琴阁里。
今日的北国王宫,格外耀眼!
千钰一身黑黢黢的出现在宫内的汤池,然后立马轻车熟路的绕过层层守卫,穿过北国嫡君子所住的含仪殿,等等——
“东东殿?”尽管行色匆匆,千钰还是忍不住好奇上下左右看了那牌匾一眼,确定没看花眼之后,“哈哈哈……这殿名……简……简直……哎哟我的肚子……”啧啧,这个管东倾,还真是宝刀未老啊,连自己儿子都被坑的这么惨,他儿子的心理阴影面积该有多大?
“笑够了,办事去!”
纵使奇景难得,也不能耽误正事。于是几个移形换影,人便直奔那个地方而去。孰料,千钰人走没多久,一脸阴郁的北国嫡君子和两名仆从从天而降,清风和明月一看阵势不对,立即默契地退了好几十步远,巧的是,他们的四脚方才落地,便只听见“嘭——”一声,那写有“东东殿”的牌匾瞬间化为粉末。
“今日看到牌匾的人,全部封喉!”
“遵君子之令。”
站在含仪殿跟前的他,忽然间觉得自己苍老了一个甲子这么长。世事总是变化无常,世上的父亲也不尽相同,身为人子,他们有太多的无奈,而身为人君之子,他的无奈,四个字:欲哭无泪!被人嘲笑也就罢了,居然被闯宫的贼子给嘲笑了,还笑的差点背过气去,此时的他,还能说些什么呢?
“刚刚那闯宫的贼子,本君,要活的!”
“属下等这就去办!”
瞧,一溜烟儿地功夫,这俩货就不见了。算了,自己还是去殿内搬根小板凳在院子里好好伤心一番吧!且看这边,千钰三下五除二来到阔别已久的辛玉殿,如猴一般钻进内寝,见一熟悉身影在铺锦被,一个箭步上去身手就是一拽。
“丫丫,想我没?”
“啊—啊—啊—”原谅丫丫天生哑疾,不过,见她高兴地跪下的模样,便知她的思念有多急切。
“好了,今晚我来是有事交代你,我长话短说……”
其实这等事不必她亲自来的,但她有重要的东西落在了这里,须得亲自回来取才放心。事情交代完毕,千钰又像猴子般按原路返回,只不过较来时,宫中守卫多了三倍不止,让逃跑的她很是吃力。好不容易再次来到这“东东殿”,千钰正准备飞身出去,却发现院内的小板凳上坐着一个满脸哀怨的绝色佳人。
“好美!”正感慨,追兵业已将这里重重围住。千钰立马反应过来,一把跑过去钻进某个哀怨的人的怀里,扯开自己的面巾,解下腰间的樱结,露出左侧雪白的香肩,寒唇一吻而上,动作一气呵成。
乔玄反应过来时,怀中人的面孔已真切地展现在自己眼前,还有唇间那股子寒气。
是她?
“禀君子,吾等没……没……”任谁也没有想到,眼前这一幕令人热浪滚烫的场面会在他们眼前真实显现,况且这个人,还是举国上下没什么面子的嫡君子。“滚!”乔玄亲昵地搂着怀中的人儿,暗吼一声,众人一听,立马识趣退下,而千钰也在那个时候离开了他的怀抱。
“谢了,美人!”
“你轻薄了本君,一个谢字怎能了得?”乔玄知她逃跑心切,可心里就是想逗逗她。
“他日若有所求,入千钰坊,我必相应!”说完,千钰一个转身,人已翻出王宫内院,独留风中的乔玄暗自伤情。手不禁往自己唇边上放,这里不久之前还残留有那一抹寒气,还有那酥酥麻麻的感觉,在某一刻传遍全身,好玄妙啊!
“清风明月,让秘府再探千钰坊!”
翌日。
北国水府,中门大开,两尊麒麟石像神采奕奕地守候在那里。门外早已布满了王宫驻军,驻军外围,早已被各家良人百姓围的水泄不通,老的是为了凑热闹,小的是为了好玩儿,至于中间部分,恐怕都是为了一睹王上和嫡君子的尊颜而来的罢!
“坊主,行香门的人已经就绪!”魅影在人群中小声与千钰禀报。“呵,戏台业已摆好,该是主角登场的时候了!”
今日,来到这水府的人,到底有多少事真心想要祭拜水神的呢?一袭素色衣衫的千钰穿过人群,于一处凉亭下坐着。或许,人们关心的并不是祭祀本身,有的时候,平静太久也代表压抑的太久,所以,他们现在想要做的,是释放内心压抑已久的狂躁。
呜————
轰声长鸣,旦角已就位,接下来,该唱大戏了!千钰一双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手持白圭玄壁的父子俩,庄严肃穆地走上台阶,她的手适时敲击着桌子,似在等待着什么!
“快看,那人面虎身九尾的是何物?”
“莫不是水神显灵了?”
“水神长这样?”
不一会儿,围着水府的那些个良人百姓全数跑至洺湖边上,看着从湖里面慢慢升腾起来的水柱,而上面拖着的,正是他们口中人面虎身九尾的萧景芜。只见她仙袂飘飘,周身云雾缭绕,额间时不时泛出金光。管东倾父子二人一见此景,虽是疑惑,但并未上前。而乔玄的双目一直锁定在那被水柱拖起的人身上,转头却见千钰也在凉亭处,心中顿时有了计较。
可会觉得这样就是结束?
请往下看——
一阵强风掠过,水柱上人面虎身九尾的四不像已经慢慢地蜕变成了一个清纯少女,高雅而圣洁。底下的人看到这样一个“大变美人”的戏法,纷纷低头叩拜,而在他们叩响第二个头时,水柱上的人慢慢地张开嘴唇,以天地为弦,山水为琴,奏响乐章!
“白云在天,山陵自出,道里悠远,山川间之,将子无死,尚能复来……”
“快,快看,是金莲,从她嘴巴里吐出来了!”不知什么人喊了一声,跟着所有人都看向了那美人的嘴。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目之所及,美人只要展唇吐字,嘴里必然吐出金莲。“老朽活了那么久,还是头一次见着这字字生莲的奇景啊,不虚此生了!”
“字字生莲?有意思!”好久,他们的王上终于移动脚步,乔玄跟在后头,并未作解。而对于他们口中的“字字生莲”,也并不好奇,因为所有的未知,相信,她都能给出答案!
“东东啊,还记得穆天子见到西王母时,他说了什么吗?”管东倾问。
“父王,儿臣耳背,没听清!”乔玄一本正经地答道。
“呵呵,予归东土,和治诸夏,万民平均,吾愿见汝,比及三年,将复而野!”王的声音方落,那所谓的美人对着管东倾笑了笑,玉足轻点,款款飞身至他的身边,晕倒在了他怀里。
“恭贺王上喜得神女!”
乔玄退至一旁,嘴巴不停的抽搐,这般高雅的投怀送抱他还是第一次见,眼下,他的父王已经是骑虎难下,因为他怀中抱着的可是会“口吐金莲”的神女,若是不当众给底下一帮人一个交代,恐怕就会因为“得罪上天”惹来不必要的麻烦罢!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孤倒要看看,你想要什么?”
“择日,封后!”
“领旨!”
乔玄转身回到水府,继续主持祭祀仪式。一场闹剧就这么在诸良人的“王上英明”下却了场子,散了戏台。其实,父王虽喜悟道参禅,但却不喜神鬼怪论,千钰这步棋走的着实惊险。想必父王留下那个美人,也是有其他用处吧!宫中妾妃人人想要争夺的王后之位,没想到竟被人如此“戏谑”夺取,不知她们该作何感想!
“你到底,想要做些什么呢?”
凉亭处,早已不见千钰的身影。是去做下一个部署还是准备金蝉脱壳了呢?不论哪一种,若是威胁到王室,他想自己是不会手软的。趁相识还没有多久,现在下手也没什么牵挂;若是相识久了变成相知,那个时候他还真就有些拿不准了!
因为,唇边的那股酥麻之感好似越来越烈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