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萧门不再
晚上,魅影和露姬一道去往了雕花楼的房间。说实话,这次部署完成得相当顺利,顺利到连他们自己也开始怀疑,就连他们的王上甚至想都不想就当着诸多良人百姓的面许了景芜“后位”,这让他们有种置身于云端的缥缈之感!
露姬推门进来,却见千钰的手里多了一个新鲜物件,“行香令?不是失踪了吗?”两人走到桌边,竟自坐下,但是眼睛却一直盯着千钰手里的一块儿小木牌。“什么失踪!让它隐藏,不过是因为还没有到它出现的时候罢了!”随即,千钰将它别在自己腰间,坐回了椅子上。
“那听坊主的意思,现在轮到它的脱衣秀了?”魅影一脸色眯眯的摸着下巴,惹得露姬一脸嫌弃,这一看就是纵欲过度的人,以后怎么找媳妇啊?
“诚然!”千钰不否认。五年前,她认为将这东西放在王宫是最正确的决定;可现如今——管东倾的行为让她不得不多一丝防备,所以,身上多备一些筹码总是好的!“露姬,安排在王宫的暗线让她们速回,还有,那枚棋子,该启用了!”
“好,我就去!”
“坊主,按说我们已经帮她得到了她想要的,您,到底在担心什么?”魅影提起锡壶往千钰的杯子里倒了一杯水,千钰顺手接过,那双清澈的杏花眼似乎一直在转悠,定不下来。
“你觉得管东倾是傻子?”千钰和了一口温水,继续说,“管东倾这个人,虽喜悟道参禅,但却不喜鬼神怪论,我们所投的不过是他表面的喜好。倘若今日他拒不接受这‘上天的好意’,你说,今晚,我们的局面会是什么样子?”
这个问题,让一向雅痞诙谐的魅影也跟着皱了皱眉。
的确,他们的王上在位这些年,大大小小的叛乱也经历了不少。最严重的那次,自己的亲弟弟逼宫至尚阳殿,他却只顾与道者论道,笑语嫣然间,不到半个时辰,这一场风波就这么无声无息的了结了。可见,他们的君主绝不会只是一个只会论道的道士,而是一个谋略手腕都不输于任何人的政客。所以,他们今日的部署,或许在那个人眼里就像耍猴戏般愚蠢吧!
“王上这是在给我们机会摊牌!”魅影猛然抬头,如果真像他想的这样,那说明他们算计的这个人真的是很可怕!
“所以,我还给了景芜另一道护身符。”千钰没有反驳魅影的话,而是给了他一记定心丸。听完此话,魅影的喉咙突然咽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觉得,自己眼前的人更加的可怕。“呵呵,坊主英明!”现在这个时候,他除了恭维,还能做什么呢!
唉!回去好好补补脑吧!
“对了,那个新来的琴师如何?”
“目前还算老实!”魅影一想到乔玄在长廊上的表现,心下便有些怀疑。但那个人的说辞又很合理,所以,在搞清楚之前,先寻个机会试探一番,再作计量不迟!
“那便好!”
杯水转换之间,或许发生了许多事情!譬如,王宫之内,各宫妾妃已经炸开了锅,一个个直奔尚阳殿而去;又譬如,辛玉殿的丫丫忽然开口说话了,宫人们都在传这是“神女”给他们带来了福音;而此时的尚阳殿,却是静的出奇,殿内流淌的,除了紧张的呼吸声,也不剩什么了!
“很有新意的戏法,但孤觉得,还差了些什么,神女以为呢?”
如千钰所料,管东倾不是傻子,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他自然比谁都清楚。只不过他更在意的,是眼前跪在他跟前的女人的目的和背后扶植她的势力,能这般明目张胆地算计一国之君,他还真是有些好奇。
“呵呵,王上英明。”景芜对着管东倾,拜了几拜,“景芜此次冒险如王宫,目的不在王上,而是为我自己,讨个公道!”“噢?”听完此番,管东倾的屁股方才离开王座走下玉阶,他走近她,手端起她的下巴,是个美人,尤其那一双充满仇恨和不甘的丹凤眼更加吸引人,不过“神女”这个称呼倒不怎么配她了。
“好,就让孤好好听听,你要的公道为何?”
听起来,这跟普通的“告御状”没什么区别。只不过她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方法别出心裁而已。殿外的乔玄院内走来走去,想着要不要趁此机会溜走,无奈耳朵一动,似乎不远处一大波脚步声正朝这个地方赶来。
“今晚的事儿,真不少!”
“王上,王上呢?”
或许没哪个国家的嫡君子能像自己这般被自然无视,而且中途还被人踩了一脚,他就这么瞅着那一帮疯女人闯入尚阳殿,结果……可想而知。“滚——”嘭嘭嘭几下,乔玄不可控制地笑了起来,如果千钰在这,他定会叫她好好欣赏这女体满天飞如落鸡的场景。
“你笑什——”
“放肆,敢直视君子天颜?”
清风明月正准备一个大耳瓜子扇过去,“本君说过什么,忘了么?”其实,他自己说过什么已全然不记得,且这内宫的妾妃宫人从不知晓自己的真容,所谓不知者不罪,这种事没必要。乔玄对他二人使了个眼色,自己则往院外走去。
“妾妃张氏,擅闯尚阳殿,按律,废黜!”
“遵令!”
任何人都得为了自己所犯的错付出代价,不论她是何种身份,是因何高贵或不得已的理由,既错了,就要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乔玄一路出了王宫只直奔千钰坊,至于身后如何“饶命”的字眼,他当真是懒得听。因为这种没有任何意义的求饶,除了耳朵有些微的震动,余下的便只是一身麻木。
他安然回到琴阁,起开窗户,遥望雕花楼的那一抹灯光,奏响了安眠之曲。
翌日午时。
千钰正在吃午饭,魅影便送来一条消息,说昨晚,王上管东倾正式封了景芜为后,不过又说神女此来只是为了“访巡”,所以,这后位她只占一日,今日过后,她便算是完成任务可以回去“复命”了!“呵,这怕是我北国最短的王后史了吧!”千钰放下碗筷,“你猜猜,现在,景芜在哪呢?”
魅影摸了摸鼻子,随意笑了笑,“不管她在哪,但我知晓,她现在,一定很快活!”
没错!景芜,去为你不甘的人生画下完美的终结符号吧。这一日的时间,对你来说,或许已经足够了,也是管东倾能做的最大让步。你曾经缺失的,已无法填满;但你现在想要做的,任何人将无法阻止!
包括那个人。
来到这个充满大家官员气息的街道,景芜觉得浑身的肌肉尽数收缩弹跳,叠加的手心已经开始冒汗,双眼业已开始起血丝。原来过了那么久,只要执念还在,该痛的仍旧会痛,该有的阴暗面仍旧阴暗。是上天从未给过自己一束阳光,还是自己不愿接受艳阳的美好?
“禀王后,宰父府邸到了!”“嗯!”阔别五年,当我再次站在这个烫金文字的牌匾下时,内心的恨意竟丝毫未减,我满脑子想的都是母亲为了他,将我无情拒之门外的场景。看,如今,这世间,那些个翘首以盼准备迎接我的官员们,有谁还记得曾经那个萧门宰父之家,还有一个不受宠的千金?
没有,一个都没有!
“下臣萧白携家眷恭迎王后入府!”我搀着宫人的手,走下香车,看到他就这样恭恭敬敬地匍匐在我跟前,内心不觉好笑。不错,也唯有如此,我那“喜国不喜家,喜男不喜女”的父亲才肯对着自己曾经的弃女低头叩拜。多么讽刺的一幕,这十几年的光阴,好似只有今日,我是赢了的!
“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忠心呢,我的——好父亲——”
众目睽睽之下,我将手递了出去,以示北国王室最高礼节。抬首间,我看到了他惊诧到睁的老大的眼睛,还有身旁那“因为爱”而惶恐的妇人。不知何故,当我再见她时,只觉得她很可悲,但不值得同情!瞧着她渐渐瘦削的身影,这几年她应该爱的很辛苦吧,自然,这种几近疯狂的爱恋,能称之为“爱”么?
“你——女——”,她颤颤巍巍地说不出话。我一把扯过萧白,强迫他站起来,并替他理了理衣衫,“你好,父亲,我来讨债了!”
中门大开么?在这里生活了十五年的我,竟丝毫未觉,这大门竟是这般的鲜红耀眼。呵呵,怪不得呢,只要它还立在这里,相信外面的人会挤破头地想要住进这里,而里面的人也会拼了命地将这大门装饰得更加漂亮,以此吸引更多的人走进这里,然后掉入他们一生的陷阱。
虽然流年模糊了往昔的景致,淡化了院中若有似无的花香,但我依稀记得,我从小能够自由活动的那块儿草坪,如今已被大理石板扣下,我努力抬头,望了望天,期盼眼泪不要流出,至少不要现在流出!
听着身后的脚步声,我屏退左右,慢慢走至一处石凳坐下。
“你如何在这里?”他终于开口了,语气还是一如既往地充满了嫌恶,跟小时候一样。
“怎么?我不该出现在这里么?还是父亲大人认为,我不配出现在这里呢?”我与他四目相对,遗憾的是,从他的眼里,我看不出丝毫的悔意,“别忘了,今日,我是君,你是臣!”现在,怕也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有一番动容吧,不过这番动容,完全是对君的敬畏而已。
“这就是你对父亲说话的态度吗?”
“原来你还记得,你曾经是一个女孩儿的父亲呐!”
呵呵,父亲,好一个父亲!我的心止不住地抽搐,若不是顾及到王后的身份,我真想狂笑一番。“萧白,你现在说这话,不觉得打脸又讽刺吗?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真的是让我感到极度恶心!”
“你——”终于有一次,你对着我,发怒了啊。父亲啊父亲,你可知晓,我从出生起,记忆最深的不是你的面孔,而是你那冷漠而又疏离的眼神,一次又一次地撞进我的心里。可怜天下父母心,我可怜了你们,谁又来可怜一下我?
“女儿,我——我好——”我收起心情,回过头来,“噢,差点儿忘了,萧夫人,家里那些个平妻爱妾尚能管束否?”
原谅我不能叫你母亲,因为看着你,我实在无法叫出口。
“其实我很好奇,你们当初既生了我,又不想要我,那干嘛不趁生下来的时候就掐死我呢?这样,也免得今日的麻烦了不是吗?”
“畜生,你以为我——”
呵呵,他想说的应该是“你以为我不想吗?”这个吧!到头来,我今日来此的一丝希冀,终究被弄的粉碎。早知道,就不该来的啊!现在弄得这般,我又何必呢?
“噗——”“王后——快来人啊——”
“你……”他没想到,我会以此中方式来报复他,更没想到,自己辉煌的一生,会终结在自己不算女儿的女儿手里。鲜红的血液自唇角慢慢滑落,我看着那个瘦削的女人疯了似的跑过来,但我的身体却被人无端的腾空抱起。
“王……王上……”
“傻孩子!”
他用手拔除我直插心脏的匕首,慢慢地往门外走。“宰父谋害当朝王后,按律,择日罢免其所有官职,驱逐北境,永世不得入朝,不得娶妻纳妾!”那一刻,我终于知晓他为什么说我傻了,貌似无君识,无子嗣,比起生来,对他来说,比死还要痛苦。
从今日起,显赫一时的萧门,将永远消失在大家官员的行列了。
而我,终于,彻彻底底地毁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