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负重阳
“额……梁夫人,您是不是误会了什么?”魅影看着越来越近的露姬,再看一眼拦在前面的卫烨岚,这真的是:前有狼,后有不知道算不算虎的虎。
“误会,真是我误会了吗?你当真,一点都不记得我了?”
周围的聚集得人越来越多,露姬冲进里边儿时,却只看见他手里的东西以及身后那哭得梨花带雨的卫烨岚,“好啊你,抢我东西也就罢了,居然还欺负起别人来了,看我不打断你的腿……”这一切,在卫烨岚看来,真的好像是妻子在教训丈夫时的蛮横模样。
“好了,别闹了,梁夫人,我……”
啪——
一个响亮的巴掌过去,魅影直接愣了。连带着露姬也没想到,她下手居然这么狠。“再过几日便是重阳节了,淮阳镇的琼花也快开了,可你,却食言了!顾子言,你到底,是有多薄情呢?”
顾子言,你到底是有多薄情呢?三个字,让魅影瞬间呆滞,瞳孔收缩,这是自己的本姓,这世间除了千钰,就连露姬也不知晓,而她——魅影看着她孱弱的背影,回想起她之前行为的异常,难道她真的认识自己?
“噗……”心痛如绞的感觉,大抵就是感觉不到心脉的存在了吧。血的味道蔓延在自己的口腔,那若有若无的咸味儿,像极了掉进盐湖的天空,已经分不清自己是天空还是盐湖了!周围的视线已经一片模糊,她好像,真的,看见了淮阳镇的琼花。
“烨岚,醒醒,快醒醒……”
好像,做了一个好长的梦。梦里,她和自己的孩子,在小小的庭院里嬉笑玩闹,而他,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嘴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夕阳西下,孩子睡在她的怀里,她靠在他的肩头,一起欣赏着山河日落,风动树摇,所谓岁月静好,应该就是如此了吧!可下一秒,她所有的美好皆被一句“家妻”硬生生地撕成碎片,她再也描绘不出来那样的场景了。
“大夫,她如何了?”梁兮远坐在床头,神色有些担忧。
“气血大亏,郁结于肺腑,再加上……额……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大夫放下卫烨岚的手,转而跟着梁兮远去了外室,独留下露姬和魅影二人。“喂,刚刚她说什么顾子言,是不是认错人了,还是你以前用化名轻薄了人家,让她这么恨你啊?”
魅影此刻一袭黑衣,手上握着的剑柄有些发抖。看着床上躺着的卫烨岚,不知怎的,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想要在大脑里边儿搜寻,却怎么也找不到。但是,唯一可以确定的——她一定认识自己,且也一定同自己关系匪浅!
“哎,我问你话呢!”
“先回去吧!”
魅影打算先回千钰坊,毕竟在这里,他是无论如何也理不清思绪的。于是,自己也走出了外室。奈何,迎面撞上了黑着脸进来的梁兮远,看他的脸色,莫不是卫烨岚的病情加重了?魅影想要开口询问,却被梁兮远率先给打断了!
“原以为,千钰坊只是做事不人道了些,未曾想,就连做人,也那么差劲!”
“喂,你什么意思?”露姬越听越不顺眼,什么叫做事“不人道”了。
“放肆,休想对大人不敬。”长歌拔除剑鞘,一柄长剑立马横亘在露姬的脖子上。但此刻,梁兮远的眼里,只有对魅影满满的不屑以及对千钰坊的反感。
“梁大人,魅影与露姬无意冲撞,只是,千钰坊从来没有开罪于您,罪不及众,还望大人海涵!”魅影拉了一下露姬,示意她收敛。“只是,今日着实对不住尊夫人……”
“够了,本官未曾娶妻,女子清白岂容你这般随意玷污?”
长歌放在露姬脖子上的剑忽然一抖,这还是他跟着大人以来,第一次见他这么大发雷霆。只见他双手紧握成拳,怒火已经上升到了极点,但还是被自己给压下来了,梁兮远转身,“长歌,将这二人赶出府外,日后若再见此二人出现于府内,格杀勿论!”“是。”在北国,平民百姓是不得进入大家官员府邸的,若有硬闯者,官员有权将其就地格杀。显然,梁兮远已经很宽和了,若是他现在就给这二人安上个擅闯之名,今日,他们怕是也难出这御史府。
“二位,请吧!”
长歌按照吩咐,将魅影二人赶出了府外。只是,他没想到的是——大人竟然对魅影动的杀念,难道,是因为她吗?
“今日什么鬼天气,倒霉死了!,都怪你,没事儿乱惹什么风流债。”
人,总是这样。一有不顺的时候,就会怪天怪地,怪这个怪那个。然则,世上不顺之事亦有千千万,这样怪下去,何时才是个头呢?
芙蓉水别居。
已经是晌午了,可是这桌上的菜却一半都没有吃掉,明月千则二人从早上一直到现在,什么都还没吃过呢,唉,可怜天下仆人心呐。“额……子弦兄,这天色也不早了,我还有事情要办呢,那什么,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您好好歇息!”
千则心里暗自叫好,主上英明啊。
“哈哈,瞧我,都忘了时辰了,那我就不耽误你办事了,既然这样,那早去早回。”这话语,怎么听起来像是丈夫临行前,妻子的叮宁嘱咐呢?还有啊,君子,你这哪是忘了时辰啊,分明就是借口嘛。
“那,子钰这就告辞了!”
千钰起身,行了一礼。不曾想,起得太快,竟然忘了她身后还放着锦盒,结果,哐当一声,千钰的手肘便磕在了上面,锦盒里的画卷也滚落了出来。“没事吧?”乔玄闻声起身,抬起她的手想要询问,“嘶——”乔玄看了一下她的手肘处,却不小心瞟到了那幅画,眼里似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但很快就不见了。
“估计是碰到骨头了,可能会疼一阵子!”
“嗨,多大点儿事啊,只是磕了一下,没有大碍,我……”
“明月,去取一些药膏来。替你家主子收好锦盒!”乔玄不容她胡扯,只是把她拉在一旁,千则也赶紧过来收好画卷,放入锦盒,再把它抱在自己怀里,看看天色,看来今日是去不成青鸾别馆了。
“子钰的事怕是一时半会儿办不好,所以,还是伤口要紧。再则,昨晚我当着秦瑞杰的面说子钰是君子妻,恐怕,现在那人的眼线已经遍布别居周围了。本君倒是有一个提议,子钰不妨屈尊再扮演一下这君子妻,而本君,则令人去帮你寻这画中之人,如何?”
千钰猛然睁大了眼睛,莫非,他认得这画中人不成?若真是那样的话,呢自己不是少走了很多弯路嘛?可,这件事把他牵扯进去,也不知会有什么影响?
“不用顾虑太多。于现在而言,你我也只是各取所需,礼尚往来罢了!本君不会相问你太多,自然,本君要做的事,也不会告诉子钰。这一点,你,可明白?”
“明白!”
得……看来是自己多操心了。他是谁啊,老狐狸生的小狐狸啊,有这番心智和谋略,还用担心其他有的没的?也是,照他的说法,他们也算是各取所需了,谁也不欠谁的。
“那,未来几日,便有劳夫人了?”
“额,呵呵,好说,好说。”
千钰尴尬应答道,这时候,明月的药也取回来了,乔玄伸手拿过药瓶,“那个,我自己来吧!”“别动!”看他那认真的样子,千钰也只好由着他了。
“对了,你是如何算的画中人是我要找的而非单纯欣赏的?”
“这个嘛……”
远远望去,他们这样子还真像是一对夫妻呢。其实,早在他们的嫡君子管弦乔玄)踏入这淮阳镇之前,他们已经在沿途安插了很多暗哨。就连现在的酒楼,他们也都埋下了不少暗庄,而这里的视野,刚好可以监视到对面酒楼的一举一动,这样,他管弦若是有什么动作,自己也能先一步掌握了。
“继续盯着他们,一有消息,随时来报!”
“是,大人!”
秦瑞杰吩咐完之后,转身出了酒楼。以前没听说这君子娶妻了啊,但看他们方才的情形也不像是作假的,莫不是他在外养的姬妾不成?虽说,君子私服到此,他原本不必这么紧张,可这儿子做事毕竟不同于老子,也不知道他的手段如何,摸不清对方底细,这才是让他最为忌惮的地方啊!
“准备一份厚礼,给君子那位送过去,还有,告诉阑儿,这几天给老子收敛点儿!”
“是,大人!”
浮华一生,回忆辗转,这一汪洺湖水,怎么就洗不尽这生前的尘灰呢?魅影站在千钰坊的长廊上,任浪潮打湿自己的衣衫,左手紧紧地握着那一方绢帛。
“哎,这次你是真摊上事儿了!我看了今天姻缘阁送来的绢帛,发现那个卫烨岚也来过这里,并且当了一块儿祖母绿猫眼石,上面写的人是……”
露姬张嘴念自己出生年月,喜好时,他忽然有些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丙辰年三月初七,天将爱子,取名顾廷芳,及冠之年,取字子言。喜好玄色,生鲜过敏,善墨琼花……”
“我怎么不知道你会画琼花?”阿露读着读着,还问起他来了。
“其实,我也不清楚!”
“什么?”
他是真的不知道。自从跟了千钰以来,他只知道自己曾经叫顾子言,剩下的,除了这一身武功,剩余的一切,都成了空白,或者说,他那时候根本不知道自己还有剩余的东西。如今想来,他缺的那一部分,或许就只有自己能够找回来,不,或许,还有她!
滴答滴答——洺湖的水在一点一滴的浸入他的衣衫,眉毛和发尖处的水滴,辨不清是清亮还是浑浊,现在的魅影,已经越来越看不清自己了。远处亭子里的阿露,就这么远远地看着沉浸在无边的回想里的魅影,他再这样下去,怕是会走火入魔吧!
随即掌心聚力,一股气流便自发地聚集到身边,阿露想也不想就朝魅影站着的前方打了过去,力道不是很大,但足够弄醒他了。许是魅影太过于沉溺了,阿露那一掌打过来的时候,自己只是从原来的地方后退了两三步。终于,还是被打醒了。
“想知道自己在进入千钰坊之前忘记了什么,何不等主子回来了再问她?”
眨眼间,阿露已经从亭子走到了长廊。虽然,她无法体会这种生命缺陷的感觉,但是她看得出来,魅影现在很难受。他们做了那么多年的搭档,多少还是有些默契,看着他那么难受,自己心里也不好过。
“放心吧,等主子回来了,一切就都知道了!”阿露将手搭在魅影肩头,就这么安慰着他。
“阿露,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有些害怕了!”
说着,魅影将头靠在了露姬的肩头。阿露一惊,这还是她头一回见他这么脆弱的一面。他怕,真的害怕——怕,前尘让自己陷入痛苦;怕,这段记忆是自己自愿舍弃的;他更怕,自己真的,负了她。记得她说,“很快就是重阳节了,淮阳镇的琼花也快开了,可你,却食言了!”如果现在卫烨岚在这里,他一定会会抓着她问一问,“我可曾许诺过你什么吗?”只是,恐怕他这一问一出,她怕是更气吧!
“怕什么,如果你真的负了她,待你想起一切,再好好地弥补她就是了,人非圣贤,再说了,我相信你肯定不是故意的。”
“是嘛?我现在倒是有点儿不相信我自己了。”
“说什么丧气话,不还有我们呢嘛!”
其实,露姬不大明白。之前卫烨岚想要进入千钰坊,却无端被自己阻拦;第二次,就是她趁着单日千钰坊对外客不设限的空子,又因缘巧合地进入了姻缘阁。她是如何得知魅影就是她要找的人呢?孤身进京,无依无靠,身边无人帮衬,她的手里当真就没有什么筹码?还有梁兮远昨日的态度……
“有一点我很奇怪,今日,梁兮远明明对我们起了杀念,却没有对我们下手,是不是那个大夫诊出了什么,所以他才说了那样一番话。可能是顾及到你,有不得不留下你的命的理由!当然,这也只是推测。”
“我去看看她!”魅影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转身就要走。奈何,却被阿露一把揪着他的衣领给拽了回来,“慌什么啊,要去也不是现在啊,你想被就地格杀啊还是英勇就义啊,平时那幅雅痞样子不是挺好的嘛!”
大抵都是这样,没遇事儿的总比遇事儿要冷静。魅影甩了几下自己的头颅,好让自己清醒一些,“抱歉,是我太冲动了!”
“咦~我还是习惯你以前的样子,你还是正常点儿吧。”
“呵呵!”
等今晚他去探了卫烨岚的虚实之后,他便出发去淮阳镇,说不定在那里,自己会有新的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