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为报赤诚照肝胆 莫负诗酒趁年华 五
“可怜上官兄如此男儿,不去快意江湖,倒去那龙城义贾手下做食客。”陆扬解下腰间所别长剑,支在地上,带着十分醉意说道,似是极为叹惋。
“这怎么说?”上官青云带了几分薄怒,怫然问道,“是我爹爹行了什么不义之事,令陆兄如此不屑?”言语既出,自知说得也有些不妥,忙道:“小弟家教极严,家父素来不容小恶,在秦晋一带口誉也是极好,不知陆兄此言何意?”
陆扬方知出言鲁莽,起身抱拳道:“小弟酒后失言,上官兄莫怪。小弟本意是想来潇洒侠者若上官兄,乃是一只无拘无束的鸟儿,却被囿于这轩阁之中不得展翅飞翔,岂不可惜?”
上官青云道:“君子食人之禄,为人做事,也是常理。我看杨老爷子文韬武略而又古道热肠,是远近有名的大善人,所接济的落魄侠士更是数不胜数。此等疏财仗义之举,小弟暗里也是极服气的。而陆兄只为快意江湖,言语中却对取笑小弟所谋生计之事多有不屑,未免太过迂了点。”
陆扬笑道:“是也,是也。是小弟错了。”心中却道:“这上官兄才是迂腐,我与他道不同;不过人倒不错,饮酒也豪爽,倒是可相为谋之。”
上官青云轻哼一声,眼珠儿骨碌一转,自己又斟了一碗酒,道:“陆兄既是不慎说错了话,该自罚一杯吧。”
陆扬哈哈一笑,道:“今日确是不能回旅店了,来,来!”说罢,随手一拎,却将几只空坛子碰得七倒八歪。陆扬挠了挠脑袋,笑道:“这六斤汾酒倒被愚兄饮得一滴不剩。上官老弟,你那儿还有酒无?”
上官青云修眉一蹙,想到:“这醉汉面上虽看着清秀,脑子倒真是糊涂,把我当成他义弟了。待再灌他两斤老酒,见他多出些洋相,取乐取乐,顽皮以后,定要好生教训这无礼之徒一顿。”便向陆扬道:“那小弟再去提两坛过来。”
陆扬醉醺醺地答道:“无妨,无妨,上官兄脚边还有,先取之饮了再说。”话音未落,探出手去,想去够上官青云脚边的酒坛子。上官青云忽然有些慌乱,道:“陆兄少坐,小弟再去取两坛来。”陆扬道:“这样愚兄可就不好意思了,贤弟已经取过两回,不必再为我代劳。来,先把这些给喝了,愚兄亲自为贤弟拿酒来。”说着,便猱身探向那几只酒坛。
上官青云知事态不妙,怕那醉汉发疯,暗里一脚扫去,将那几坛酒踢得粉碎,口中却道:“啊呀!小弟酒后失态,实在笨拙!酒力不胜仁兄,来日江湖再会!”说罢,抱拳一揖,便想走人。
陆扬也无限可惜道:“可惜了好酒!来日再会!”说罢,见上官青云碗里还有酒,取了便想一饮而尽。上官青云却大惊失色,道:“不可!”手上使了招“月惊山雀”,想把那碗打落。陆扬一躲,笑道:“贤弟莫要客气,这酒就当赔罪了,愚兄说什么也要喝的!”便将酒杯揽进怀里。上官青云只急得脸颊绯红,直拳打去,击到陆扬的腕上。陆扬没有防备,一个不稳,一碗酒全泼在了脸上,当下便愣住了,伸舌一舔,毫无酒味,竟是一碗清水!想来自己“为报赤诚照肝胆”,却被这上官青云诓了一招儿,一腔盛情却如清水般寡淡,顿觉十分无趣,去看那上官青云,竟然毫无愧疚之意,将修眉皱起,亮闪闪的眼中燃着怒火,甚至还氤氲着薄薄的泪雾,倒好似陆扬诳了他一般。
上官青云气苦道:“你……你着实无礼!”
陆扬奇道:“是你诳我的,竟还倒打一耙,说我无理?”
上官青云寻不到言语来反驳,拔出腰间佩剑,直直向陆扬刺去。陆扬使了一着苍松迎客,拿剑鞘将他剑势一引,上官青云一剑刺偏,长剑脱手而去,人却向陆扬飞来。陆扬伸手一搂,环抱住上官青云的腰,心里却惊道:“这仁兄练得什么缩骨功,泥鳅一般,腰肢怎会如此柔软?”陆扬正胡思乱想着,只听“啪”的一声,左颊火辣辣的,只见上官青云妙目含煞,嘴唇微微抖着,似是受了极大的侮辱。陆扬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道:“愚兄不知何处……”
话没说完,上官青云一伸手,似是又要再打,陆扬怒道:“我三番让你,你却……”伸手一抓,将上官青云的手腕扭了过来,上官青云吃痛,细细轻呼了一声,发髻勾到陆扬的手指,头发也散开了。陆扬一近他身,却闻到一股淡淡的胭脂味儿;听他那一下呻吟出声,又清又脆,全不似男子声线;手也小,滑腻若无骨,冷冷的,羊脂白玉雕成的一般,不禁大悟而又大骇,想到:“糊涂!糊涂!喝了几斤酒,连男女都分不清了!世间怎会有如此俊美男子?”忙放开上官青云的手来。
陆扬偷眼去瞧上官青云,只见她披散着长发,脸颊红得倒似朵桃花儿,杏眼圆瞪、修眉倒竖,身子抖着,还兀自强忍着眼中的泪水,实在狼狈之极,却又有说不出的美艳。陆扬一呆,不知所措,也不言语,只是又向她一揖到底,道:“小生不知姑娘……”话没说完,右颊一痛,又被她打了一巴掌。陆扬本又欲发作,抬头一见上官青云一副梨花带雨的样子,不禁也有些愧疚,想道:“虽是她有错在先,可我又是饮她碗里的水,又是捏她的手、搂她的腰,无意间犯下这般无礼罪过来。还是多以忍让吧。”也不言语,只是长揖不起。上官青云张嘴想骂,却骂不出词儿来,只是道:“你!你这……”,负气般地跺跺脚,也不走楼梯,慌慌张张地翻过木栏,飞身去了。
陆扬见上官青云飞檐而走,身姿曼妙,兔起鹘落之间,又颇似那天女凭空飞舞,心里暗道:“这姑娘拳脚功夫有限,倒有着好俊的轻身!”忽然想到一事,却提了几分内劲,急道:“上官老……老妹,这酒钱小弟可承受不起啊!”
上官青云远远地啐了一口,飞来一包锦囊。这锦囊飞得倒也极为精准,劲力也充足,细细瞧她甩腕的动作,像是壶口一派的功夫。陆扬打开一瞧,亮闪闪有约莫二十两碎银,却还装着一只嫣红物事,精铁所铸,似是一朵含苞未绽的牡丹花。陆扬持了细细看着,又痴痴望向远处。上官青云的身影早已不见了,只余晋阳午市一片喧闹的叫卖声涌动。陆扬正痴想间,指尖忽的一痛,缘是那朵精铁牡丹的花叶刺指,将血给扎了出来,丹华染血,更添其艳。陆扬忙将手指放进嘴里吮,却吮出了几丝好闻的胭脂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