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群雄鹰扬朱唐府,妍姝马纵晋阳城 四
陆扬认得没错,那不善来者果是在小竹楼头寻衅滋事的寒山门徒梅平德。那梅平德本是掌门梅点墨嫡亲的侄儿,依托梅点墨的关系拜在寒山门下,认松武为师。松武乃是一心向武之人,平日里虽对梅平德练武一事多有指教,却忽视了对他品德上的教诲。是故梅点墨在本派武学上虽有些天赋,然其心性不正,甚好寻花觅柳一事,武功也始终难有进境。小竹楼一遇,梅平德见婉儿天生丽质,本欲加以狎亵,谁知陆扬横插一手,令他败兴而归。梅平德在婉儿的言语中知道了陆扬二人的行踪,便又添油加醋,向松武说了陆扬“如此轻视寒山门派,竟不将岁寒三友放进眼里”云云。松武性情粗直而又极其护短,是故陆扬二人初到寒山派内,便处处刁难,没有给他们什么好脸色看。
梅平德心胸极为狭隘,再加上实在对婉儿念念不忘,平日里无论做什么事情,总能想起她那双明晃晃的早杏眼儿来。在“心仪”的女子面前被陆扬“如此摆了一道”,心中实在是嫉恨得很。然而梅平德在同陆扬一交手之后,便知二人实力有着不小的差距,是故趁陆扬被白忘川三招“弹铗剑歌”消磨得差不多了之后,方才叫嚷着要出手,实际上也只是想趁着便宜,好好在婉儿与众位侠客面前羞辱羞辱陆扬罢了。
且说陆扬竟不顾身上几十处伤势,见梅平德前来叫阵,从容应战,婉儿急道:“陆扬!你身上的伤势太重,去不得!梅平德,我是……陆扬的师姐,你要比武,同我比就好了!”
梅平德阴恻恻地笑道:“陆扬啊陆扬,你就躲在女人背后,瑟瑟缩缩的?婉儿师妹,说好了啊,咱们就过个两招,武功比完以后,好去一同饮酒叙乐!”
梅点墨喝道:“平德,不许对你师妹无礼!”接着又对陆银桂笑道:“小徒无甚礼数,银桂,久别重逢,也未尝一聚,下次定于寒山设宴款待尊师徒三位。”
陆银桂见那叔侄二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冷哼一声,也不去稍加理会梅点墨,随即对陆扬柔声道:“陆扬,要是身子实在气虚,不必勉强。”将掌心对准了陆扬背后灵合一穴,绵绵运了些真气过去。陆扬知师母好意,顿时感觉灵合穴中的同源真气浩浩汤汤地翻涌着,直输奇经八脉。不一会儿,陆扬那本如空缶一般的气海顿时充盈了浑厚的南屏山意。陆扬知陆银桂此举定会损耗自己的修为,只是她怕陆扬大战之后,气海空置,不利于日后修行,是故运了丹田之气加以防护。陆扬感激地看了陆银桂一眼,随即向婉儿柔声道:“婉儿师姐不必担心,剑还是能舞两下的。”便又纵身跳入演武场子,道:“平德兄请了。”
话没说完,梅平德使了一招“踏雪寻梅”,抢剑出鞘,直取陆扬面门。陆扬没料到梅平德闲话也不说,直接抢攻上来,剑犹未出鞘,慌忙用剑鞘使了一招“平湖秋月”,挡了一阵。堂内众位侠客见状,有性急的早已呼喊出声:“好卑鄙!趁人之危还要偷袭!”
陆扬第一招便被梅平德抢了气势,剑招越舞越乱,而梅平德似是早已有所准备,剑招衔接得滴水不漏、环环相扣。陆扬屡履险境,全靠随机应变,将梅平德的来剑格挡开去,借着“平湖秋月”、“满陇桂雨”一类防守剑招,次次将梅平德的杀招夷为乌有。陆扬知道一味退守,虽可立于不败之地,然而师母刚刚运入的一股真气,却也会被消磨殆尽的,想到:“方才脑中忽地浮现了那老僧所传的十字警言,才重运南屏山意,抵了那手‘忘川剑气’。莫负诗酒趁年华……酒是没得吃了,诗还是有的,剑也有,不如破壤规矩,就用诗招使剑,败了也算风雅!”趁梅平德一个调息,举了把式,笑道:“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陶潜这二句诗本是讲着脱离世俗之后回归本性的一种自然状态,东篱之下放怀采菊,一抬头,南山葱茏,此时正蕴着人生极平淡极静谧的自然乐趣。陆扬吟这二句诗,一来也想放松心境、随缘而来;二来将手中青钢剑徐徐一举,挡住了梅平德来剑的去路。梅平德见陆扬不知说了什么东西,剑势一转,似要做攻势,冷笑道:“竖儒不堪一战!”便使了一着“凌寒独秀”,剑招冷冽,直取过来。二剑相交,梅平德倒被震开三四步来,陆扬顺着剑势左右晃了几步,将余力散去,又笑道:“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那剑芒便如几点飞鸟一般袭来。梅平德见陆扬吟诗以后,战力竟不同当时,顿时有些慌张,想到:“那日偷听叔叔与柏师叔交谈,得知寒山寺那老不死同陆扬讲了几句话儿来,难道是指点了陆扬的剑招?”心生怯意,以退为进,纵身躲了那几点飞鸟一般的剑芒去。
陆扬得势之后,随心而动,剑招使得极为潇洒,剑在手,便如扎根地底的一草一木一般,极为自然地连在了一起,随即又吟道:“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一剑挟着大河之势,似是南屏剑法中的“虹贯苏堤”,却又比虹贯苏堤来得猛烈得多,活像旃檀先前所使的“大河之剑”。旃檀看了,心中一惊,想到:“天下武学本都是悟出来的,息息相关、道法相通,能同我过招之时悟出些精髓来,陆兄的悟性果是数一数二的!”
旃檀猜的虽是八九不离十了,却仍同这一剑有所枘凿——旃檀的“大河剑”乃是临瀑感悟所得,是那观临壶口瀑布的实情实感,这才领悟到了其中剑势;陆扬此一剑是借了李太白的诗句,虽也有气势出来,然而只是择了其中精华,剑的骨子临摹出来了,意思倒还差些。只是陆扬奇招频出,倒逼得梅平德应接不暇,难以抵挡。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陆扬身法忽地鬼魅起来,梅平德见陆扬一剑刺来,竟如有三个陆扬举剑围攻一般,抵住了胸前,却顾不了背后;抵住背后,却发现自己面门处放了破绽;想纵身跳出陆扬的剑场,却发现无处可逃。两剑还未相交,梅平德忽地弃剑叫道:“我输了!”
梅平德其声刚落,便见面前三个陆扬合三为一,隐隐舞了两下剑,似是拈着绣花针一般,挽了两朵剑花儿,似是使了招“南屏暮钟”,这才入鞘。
陆扬笑道:“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婉儿脸上霎的一红,知道陆扬使的是那是戏言的“婉兮清扬”呢。
陆银桂见了,对婉儿笑道:“又是你们在闹着玩儿吧。”婉儿不语,将头埋得低低的,心里却止不住的高兴。
众位侠客见陆扬忽扭颓势,一诗一剑、一剑一招,破敌于霎那间,实在潇洒至极,不禁纷纷喝彩起来——好少年!好侠客!今番两战,实在无愧陆扬“诗酒剑”的名声了!
陆扬心中却念道:今日里能连脱两困,全依仗了诗酒的功劳……同梅平德的这一场比试,南屏山意也不足,分明是靠着一股子剑势占得上风的,莫非那老僧所言的十字,便是在引我进这条路子吗……这才是真正的诗酒剑呐!只是那老僧教我如此不二法门,又为了什么呢……
陆扬倒洒脱得很,想了一会儿,见得不出答案来,也就不想了,走回了婉儿身旁,笑道:“怎么样,师弟舞剑还是能舞两下的吧。”
婉儿嗔道:“就你有能耐!可别伤着了!”也细细去看陆扬身上的伤口来。
梅平德羞愧交加,没想到陆扬就算战了白忘川三合,仍比自己技高一筹,灰溜溜地走了回去。松武爆脾气,携着“枯松手劲”,一个巴掌便要呼扇到梅平德脸上,一直未说话、只是抱着自己一把大琴的柏尘寰却伸手止住了松武,淡淡说道:“不怪他。”随即盯着陆扬,若有所思。
旃檀此时也赶紧走到陆扬身旁,关切道:“都是我不好,强拉陆兄上去……陆兄身子可还好?小弟已经吩咐厨房了,今日里少喝些酒,吃点参汤补补气。”
陆扬忙笑道:“无妨,今日里两战痛快得很!来,旃檀兄,咱们继续吃些酒来!”
就在此时,有个小厮“咚咚”地跑进堂内,贴着朱晋廷耳语了几句。朱晋廷摇头笑道:“我说这丫头今日怎么如此安静呢,却又去胡闹了!”
旃檀奇道:“父亲,是不是轻眉又……”
朱晋廷道:“这小妮子,收拾了些行李,偷了马厩中一匹良马,竟说要跑出晋阳城呢,又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旃檀,赶紧把你师妹找回来!”
杨金熠也捻须笑道:“女儿养大了,果是个坏买卖——人也留不住的!”众位侠客哈哈大笑起来,便又继续饮酒观武叙乐了。
陆扬倒不再在意之后的武斗了,只是脑中忽然起了个念头——“轻眉姑娘是不是因为我欺侮她太过了,才激愤而走的……”虽知这念头太过古怪了,却依旧有些担忧,轻眉这姑娘,也是不能以常理度之的,脑中一热,忽对旃檀道:“旃檀兄,我同你……一起去寻轻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