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群雄鹰扬朱唐府,妍姝马纵晋阳城 三
陆银桂第一个站起身来:“不知……忘川兄怎会向小辈挑战,也不怕丢了身份?忘川兄不嫌弃的话,小女子倒可陪忘川兄走两招。陆扬,你快下来。”
白忘川淡淡道:“你打不过我的。我不同女流过招。”
陆银桂当着天下英雄的面被晾在一旁,脸都有些气得发青了。
陆扬不忿道:“行,忘川前辈,请赐教。”便持着青钢剑走到演武场中央。此言一出,众人皆有些惊讶:众所周知,白忘川虽然岁数不到三十,却仍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高手。陆扬虽知实力有所差距,仍上前迎战,该说是勇气可嘉呢,还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呢?
陆扬倒没想那么多,陆银桂素来待自己有如己出,见抚养自己长大的师母直接被白忘川无视了,就陆扬的秉性,明知不敌,却也不能置之不理。为人一道,孝义为先,是故陆扬虽知实力有大差距,却仍想同白忘川过上两招。
“爽快。”白忘川道,解开了腰间所别的断剑,也慢悠悠地踱到了演武场中。
陆扬环顾四周,见众位侠客似是都对自己有所担忧,梅点墨似笑非笑,柏尘寰没有看向演武场,抱着自己那把硕大的古琴正细细拂拭着,松武则带着几分不屑地摇了摇头。婉儿攥紧了衣服,见他看过来,面色焦急,如同摇着拨浪鼓一般对他摇头。陆扬洒然一笑,向婉儿同陆银桂点了点头,随即向杨金熠道:“师叔,开始吗?”杨金熠面上带笑,似是又做了份大买卖,道:“忘川兄,你如要会武,整个武林也怕没人敢说能应战的……也罢,也罢,点到为止吧,切不可伤着了陆扬贤侄啊。”
陆扬道:“忘川前辈,此般比武之前,小辈有一事相求。”
白忘川道:“说。”
“若前番小辈或是师门有得罪处,此番比武之后,愿请前辈以一笑置之。”
“哼哼。”白忘川哑着嗓子笑了笑,“乱忖度。没别的,打就是了。”他抚了抚手中那把快锈了的断剑,沉默了半晌,道:“打你也不大好。你能接过我三招便算你赢了。”
陆扬恭敬地抱拳道:“请前辈赐教。”便先使了一招“虹贯苏堤”,一剑刺出。陆扬知道白忘川作为前辈武者,自有其道,绝不会先对小辈出手的,便取先手的优势,出剑如风,直取白忘川颈部天突、廉泉两处气穴。白忘川知陆扬知道比起内劲绝对是比不过的,为扰乱自己运气,先下手为强,缓缓端起自己的断剑,格挡住了穴位。众人皆看着白忘川似是在打太极一般,以慢制快;陆扬却心中一惊:好快的剑!若是那半截断剑格挡住了,白忘川再一近身,自己光攻不守,一合不到难免就要落败,忙扭转剑锋,使了一着“宝石流霞”,便如同在墙壁上题字一般,洋洋洒洒,飘飘逸逸,众人皆看这招“宝石流霞”是一招金玉其外的招式,白忘川却道了一声:“好!”将那断剑放置左掌之上,右手其并二指,气海中的内力便蒸腾而起,自手少阳心经少海、通理、神门、少冲四个穴道激涌而上,道:“看这第二式!”那掌中短剑竟然飞将起来,直取陆扬小腹阴都一穴。手少阳主阳气,宝石流霞本是一招极为烂漫连绵的招式,以刚劲破柔劲,料想定是势如破竹的。
朱晋廷方才仍坐在位置上,此时凭他的定性,竟然止不住脱口而出:“弹铗剑歌!烈阳灼心!”
众人皆也惊呼起来:“白忘川竟然对一个小辈使出如此杀招!”
杨金熠捻须道:“白忘川啊白忘川……别人不知道,我可知道得很!他这些年来,破的规矩还少么。”
陆扬倒不理会众人的反应,知是生死关头,“宝石流霞”使了有七八招,又转为“梅坞茶采”,虚点几招,再变为“柳浪莺啼”,依旧是以进为退的路子。婉儿在一旁看着,急道:“平湖秋月!陆扬,用平湖秋月去削他的飞剑呐!”
众人皆也觉得陆扬太过于托大了,不做守势,依旧进取,恐怕此一招便分出胜负了。旃檀却道:“无妨,陆兄使剑就是不合常理,不然也不是陆兄了。我相信他自有妙计。”
白忘川道:“能与我对剑的年轻人,当今武林已经很少了。不错!”借着内力隔空控制着那断剑做着剑招,如神仙一般,一招碧落黄泉,那断剑迸发的剑势竟如飞流急湍一般,席卷而来。陆扬哈哈一笑,取剑直击那柄断剑,众人只听得一声长长的剑击声——缘是两剑相击的频率实在太快,竟连成一股子绵绵不断的剑声了。
众人坐观龙虎斗,心道:“这剑不快!”
陆扬此时心中却掀起了滔天巨浪:“这剑……慢……好快!好快的剑!”
二人击了约有十几下,陆扬一声清啸,勉强将那断剑击回。白忘川持住了,蒙着眼,就这样面对着陆扬。这两招里,白忘川皆是全靠听声辨位,竟将陆扬逼得如此狼狈,更别说当年白忘川没有将那白布蒙住眼时的功夫之高了。
众人望向陆扬,只见他身上十几处大大小小的剑伤,都往外渗着血。陆扬平日里如此儒雅的书生模样,此时却狼狈之极,衣衫破的破、烂的烂,半跪在地上,只有手中还勉强撑着一柄青钢剑。白忘川拎着那柄断剑,一步一步走向陆扬,每走一步,整个朱唐正庭气氛便凝滞一分。陆扬想运起南屏山意稍加抗衡,却惊异地发现,自己丹田中的南屏山意似是被忘川水冻住了一般,怎么运气都运不起来。杨金熠惊道:“忘川剑气!见者忘川!陆扬贤侄,认输吧,这一招谅我也不敢去迎的!”
婉儿也急道:“忘川前辈,陆扬输了,请您收手罢。”白忘川头微微一偏,一声闷咳,似是要留陆扬一人在场上,自己想着先下去了。就在众人都以为陆扬必然弃剑认输之时,堂上忽有一个疲惫的声音道:“前辈慢走……旃檀,为我斟杯酒来。”
旃檀微微一笑,斟了杯酒来,送到了仍勉强半跪在地上的陆扬。陆扬虚弱地笑了两下,道:“多谢了!”便一口将酒饮完。众人皆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纷纷道:“这不是比武吗,又喝什么酒呢?”
“早知陆扬是带有书卷气的少年侠客,没想到倒有几分魏晋的狂骨,哈哈!”
白忘川也有些疑惑,淡淡道:“你修为虽然不错,却仍尚浅,站不起来的。”
或许是那酒太过辣劲,地上半跪的少年勉强咳了两声,吃力道:“天下武事,赢也好,输也罢,便又如何?只是这身子,还是囿不住的啊。”说罢,酒气上涌,陆扬顿觉阳维一丛脉中隐隐又有热气流动,而阴维一脉之中,南屏山意也随着酒劲的推攘而渐渐化了开来。陆扬似是有些知晓白忘川此路武功的路数了:缘是此人运用真气已经熟练到了一个难以言表的层次,将真气化为一脉脉气剑,一个霎那,便能点住敌人的几处大穴。此举之快之准确,令人难以捉摸防范,是故当敌之时,只需用那“忘川剑气”,于无声处听惊雷,便能隔数米之外将敌人制得不能动弹。白忘川不知为何缘故,将自己的眼睛蒙了起来,这就是说,他所发的几股剑气,竟然全是盲打,陆扬轻功法子也不错,严加防范之下,却仍着了他的道。此般气剑功夫,确乎是独冠武林的了。若不是陆扬心中总有一股子逍遥执念,怕是二合不到,便被白忘川擒于手下了。
经脉被封久了,一经猛冲,难免也会有些恍惚感。猛药去沉疴,烈性太大,陆扬顿觉快要昏死了过去。一昏倒,却也不知要受困到什么时候了,身子还好,这心境啊,难免会有所阻隔。只是在昏沉之间,陆扬却隐隐想起了一句话来:“正当时,莫负诗酒趁年华……”
“年华辜负?”
“诗酒飘零?”
“自由难觅?”
“何谓诗酒?何谓江湖?何谓不负年华?何谓快意平生?”
“何谓自由?”
……
“我心所向……便是自由!”
陆扬朗声笑道,中气十足,待身上穴道皆被美酒化开的南屏山意充盈了四肢八脉,倚着青钢剑,竟然又慢慢站了起来。白忘川歪这头,朝陆扬似是思索了一阵,言简意赅地道:“厉害。”收了断剑,便又慢悠悠地走了回去。
陆扬抱拳道:“多谢前辈承让。”原来算上这一手“忘川剑气”,白忘川已是连出三招了,按照约定,理当是判定陆扬赢的。白忘川虽然素来不受规矩,却不会不守诺,该输就是输,该赢就是赢。只是陆扬在接完第二招以后又饮了酒,虽是旃檀所斟,众人也都相信壶口剑侠朱旃檀的人品,但是陆扬饮了酒之后却突然站了起来,看似仍有再战之力,着实令人捉摸不透。
“这小子,可真是个酒鬼!”陆银桂笑骂道,俏脸上却掩不住如春风般的笑容。
婉儿此时也暗暗松了口气,将攥得青白的纤手松了开来,一回神,却发现自己紧张得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香汗来,连樱唇都给自己的贝齿咬出血了。
旃檀心中暗道:“好一个忘川剑气!好一个陆扬!我心向处……便是自由么?天意难违啊,若我接忘川前辈的剑,怕是要死死困在这股子剑场之中了……”
朱晋廷道:“按约定,陆扬贤侄接了三招,本该判陆扬贤侄略胜,然而……忘川兄使了弹铗剑歌以后,念着江湖义气,也未再趁势出手了,陆扬贤侄还饮了犬子递来的酒水,这才勉强站起。这一战,就当陆扬同忘川兄握手言和了!”
众人一听,纷纷鼓起掌来——如此江湖美事,前辈有气度、有礼让;后辈亦有韧劲、有勇气,不到明日,定能传遍整个武林。
杨金熠也捻须笑道:“咱们晋阳汾酒果是天下第一的名酒,却有如此奇效来——众位豪杰就此多饮些,绝不是个坏买卖!”说罢,颇为滑稽地抖落抖落算盘。众人也乐成一团,觥筹交错,哄哄的笑嚷声不绝于耳。陆扬站在一旁,见旃檀正举杯向他招手,忙走了过去,想同他喝些酒、叙叙话来着,谁知就在此时,一个人却跳了出来,叫道:“陆扬,同我一战,你敢不敢?”
众人一片哗然,纷纷接头交耳道:“陆扬大战方毕,又是谁人如此不识好歹,来找他的茬子?”
“趁人之危,卑鄙,卑鄙!”
“怕是旧日里江湖结下的梁子?陆扬接人待物皆如此儒雅随和、落落大方,颇有君子之风的,又怎会无端惹是生非?”
陆扬也有些诧异,回头一看,看清楚了不善来者,竟有些哑然失笑,笑道:“多日未见了,也不知梅兄那顿酒请还是不请?来,先过两招,梅兄再与小弟举酒叙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