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无情戏子无情剑,怎奈多情误终身 一
唐人宋之问有诗《幸少林寺应制》曰:
绀宇横天室,回銮指帝休。
曙阴迎曰尽,春气抱岩流。
空乐繁行漏,香烟薄彩斿。
玉膏从此泛,仙驭接浮邱。
青山荫古刹,铜钟鸣佛家。早起梳洗罢了,众人便都拾掇行囊,去往那百年大派、盛隆古刹少林寺。四月未央,中岳嵩山却依旧郁郁葱葱的,花繁遍野,鸟鸣山幽。春芳少室,碧翠雾腾云绕;纵山峦、五乳奇峰环抱。春气如野马由缰,浩浩汤汤;林壑如勾画纵横,幽静清玄。轻眉从未有见过如此景象,一路上欢呼不已,倒似那山间淙淙流水,飞珠溅玉一般,为这嵩阳的春日更添了几分生机。是个晴好天气,清晨的日头暖洋洋的,阳光拨开了柔软的云朵,从裂隙之间缓缓泻下,薄纱一般披在人们身上,惹得一切生命刺痒、骚动,骨肉也啪啪抽着条,连人的毛孔中也会吐出些郁气来。陆扬骑在马上,笑道:“只履度关天杳杳,九年面壁海沉沉。想来唯有达摩祖师一般的高人,方才能登这大好嵩山、面壁九年,识破玄虚法门,修得无上正果的。”
旃檀也叹道:“石何石?面壁石。人何人?面壁佛。王孙面壁九年经,九年面壁祖佛成。祖佛成,空全身。一切总归成空,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轻眉笑道:“看这个老和尚!又在念什么不知所谓的词儿呢!”
旃檀无奈笑道:“有你这个无忧无虑的小猴儿在旁边闹着,别说我,就连达摩祖师也参不了禅、悟不了道了。”
红鱼掩嘴笑道:“旃檀倒还不说,陆扬绝不会去所谓参禅悟大道的,成天饮饮酒、做做诗,不负了年华,平生也就这样逍遥快活过去了。”说罢,向陆扬俏皮地挤了挤眼。
陆扬无奈道:“红鱼就是喜欢挤兑我。”
关辉哈哈乐道:“红鱼姑娘呐,饭袋大哥还好,我肚子里怕就只有一咣当酒咯,半毫墨水也没的。要我当和尚?能饮酒、能食肉还行,不然……罢了,罢了,当和尚还得跪在蒲团上,成天歪七歪八念些邪门咒语,我老关可耐不住要出来走的!”说罢,连连摆手道:“邪门,邪门,哈哈!”
五柳庄主阴笑道:“要是你当和尚,全天下的和尚都如此粗鄙了,又有哪个能普度众生?怕你连你自己都度不了咯。”
关辉浓眉一竖,怒道:“你呢?你当和尚,全天下和尚都磨磨唧唧的,没有男子气概的,尼姑和和尚又有什么区别呢?”二人便大眼瞪小眼地干瞪了起来。
西尔艾力苦笑道:“怎么回事,咱们酒囊四个又有人吵架了?”
关辉怒道:“艾力,你评评理,又是他来撩拨我!”
没待艾力说话,轻眉便“噗嗤”一声笑将出来,笑道:“你们都几岁的人儿了,吵起架来却和小孩儿似的!好玩,好玩!”
两人见被一位年纪不到十六的少女说得像小孩儿,老脸也有些挂不大住,忙“哼”了一声,各自扭头,不再互相干瞪眼儿了,算是又一次小小的休战。
众人皆被这两个小孩儿气的酒囊给逗乐了,轻眉说了几句玩笑话,关辉也只是“哼哼”作声罢了,旃檀笑道:“你们呐,可真是三个活宝了。干脆给你们一个封号,叫做‘滑稽三杰’,怎么样?”
“三杰?嘿嘿,”关辉转怒为喜道,“三杰可不敢当,旃檀公子谬赞啦。”
“笨蛋,人家讽你来着,你又贴上脸去了。”五柳庄主无奈道。
关辉本又欲发怒,艾力忽道:“奇怪,奇怪,这仿佛也不是少室山呐……”
红鱼奇道:“艾力伯伯,您也曾去过少林吗?”
艾力细细思虑道:“也有过一次的,不过也是约莫四十年以前了。那时我还是个十几岁的小孩子,随着我的师父灵驼和尚来少林寺拜谒正宗呢。当时天下方正乱世,盗贼如蚁聚,奸雄皆鹰扬,千里无鸡啼犬吠,民众皆不聊生的。少林无忧、无味、无拘三位大师感念世间疾苦,日日里开仓赈灾,自己却被饿得面黄肌瘦。我师父本也气盛,想来少林会会中原里最为正宗的武功,却没想到大师们饿了有一两个月了,每日里也只是食些草根树皮,连兵刃也拿不起来了,更别说同我师父比武了。我师父见少室山上寸草不生,饥民哀嚎遍野的,又见少林一寺的大师们每日里都有因为饥饿而坐化的,渐渐也悟出了些真谛。说起来,看看现如今的太平盛世,真是恍若隔世呐。真要起了战事,又不知要死多少人了。”
旃檀忽地叹道:“或许那些帝王将相也有什么苦衷呢……”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帝王将相的苦衷,怎会又有黎民百姓的苦衷大呢?”艾力叹道,“待到饿殍遍野、战火绵延千里的时候,那些帝王将相却还在思量他们的家国大梦呢,到头来,却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罢了。历经五代,雄起十国,最后还不是败的败、退的退,唯有当今赵宋尚尤存罢了。”
陆扬见旃檀面色有些暗沉,忙向艾力道:“艾力伯伯,嵩山似乎是有二脉的,您说咱们登的这脉山峦,是少室山不是?”
艾力也苦笑道:“这我老儿也真的不知了,时日久了,记性也差了起来。”
陆扬道:“还是寻个过路人问一下吧,不要南辕北辙,走反了呢。”说罢,见前路上有一位衣着华丽的年轻女子正背着一个戴着帽儿的、樵夫模样的男子缓缓前行,便下了马,向那女子走去,在他们后方问道:“这位姑娘,请问嵩山少林寺怎么走?”
那女子迟疑了一阵,道:“我也不知。”
陆扬听那女子嗓音甚是好听,便如黄莺一般婉转动人,此时她似是有些疲累,微微喘着,言语中颇有些不奈之意。陆扬想了想,向那女子笑道:“姑娘,我这儿有马匹,要不你就先将背上之人放在马上,我们一路前行,也算有个照应。”
谁知那女子听了竟说:“不消你的好意。”随即健步如飞,扛着背上那位男子向前疾走而去。陆扬有些尴尬,苦笑一声,也就又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