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负诗酒趁年华

  松武面色凝重，向那老者说道：“三弟，此少林二僧皆是槁木死灰般的死人，心性难以动摇的，你的音功也难堪大用，还是小心为上。”

  众人也皆认出了，那老者便是岁寒三老中排在末席的柏老人柏尘寰。柏尘寰素来不修边幅、不谙世事，是个隐者般的人物，每日里也只是在寒山派内怡情养性罢了，谁料今日竟然千里迢迢随松武来了少林寺。陆扬环顾四围，倒也没看见梅点墨，想来寒山派为保守起见，也只留了一个掌门镇守山门罢了。

  那柏尘寰低着头，满目爱怜地抚弄着自己手中怀抱的古琴，淡淡道：“无妨。梅师兄只是叫我看着你，你素来秉性急躁，莫要过于莽撞了。”

  松武哼了一声，傲然道：“今日一战，我七十二式枯松手对上少林‘枯字辈’两个和尚，能将他们二指齐齐震断，修了二十年闭口禅又有何用？还不是不如修了二十年的武学！”

  枯言枯语道：“阿弥陀佛。贫僧二位技力不足，实在惭愧。只是施主的招式仍需好好磨练一遭，今日一战，全凭施主‘诗酒飘零’的内家功夫，方得分胜负。”

  枯木大师道：“枯言枯语二位师兄，也勿再言语了。习武一道，不在怎么击打别人，而是在怎么击打自己啊。”

  枯言枯语闭眼合十道：“阿弥陀佛，方丈所言极是。”也默默退下了。

  陆扬想到：“这‘诗酒飘零’的奇妙法门，我只当唯有寒山寺内那位吴越前辈方才知晓的，没想到如今一看，不仅松武、柏尘寰一辈能上手一二，就连少林寺内几位大师，也皆知晓其赫赫大名的。只是那前辈所传十字真言，‘正当时，莫负诗酒趁年华’，也不知有几个人知晓了。唉，此语乍一看还能理解，细细想来，也诘屈聱牙、晦涩不堪。就说那日里对阵那梅平德，以诗举剑、以酒助剑，方才跳脱出险境，此言真意也强求不得，那前辈授而不启，定也有自己的道理所在。随缘而悟吧。”

  松武又急又愧，抢道：“贼和尚竟然还踏床啮鼻！再来，再战三百回罢！”

  柏尘寰抚弄着怀中巨琴，似是不经心道：“松师兄，莫忘了那位吩咐的话。那少林百余僧众，你一个个的都要打遍嘛？”

  松武叹道：“师弟说起那位来，我也不好再有争胜之心了。也罢，今日一来，胸中几十年的块垒也皆化去了。枯木，你少林最讲因缘造化，你说我这修来的大因缘可还入得了眼？”

  枯木道：“阿弥陀佛，施主自然有自己的因缘福报。老聃有语焉，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施主少林出走为一祸，如今又是一福，自应当广济多福，方能消弭祸患于无形之中……”

  松武知道枯木话中有话，拱手道：“既然如此，少林逐我出门墙，也算是福，如今方有此一祸罢了。很好，三弟，我们走！”

  柏尘寰依旧抱着那架巨琴，也随着松武慢悠悠地去了，却不经意间与陆扬擦肩而过，似是随口说道：“陆扬贤侄，久闻你音律一面颇有研究，什么时候老夫也想来讨教讨教。”

  陆扬有些摸不着头脑，只是答应道：“在下根本不通音律，讨教什么的，也不敢当。”

  柏尘寰哼了一声，便飞身而去。

  枯木大师见横祸暂歇，也长长叹了口气，向堂前众位侠客道：“诸位施主，若闲来无事，也请暂留敝寺用些茶饭。”

  众人皆知少林诸僧受了自己一百余杖，如今元气大伤，不好好调养休息一阵，怕会影响日后武道根基。枯木此语，也有逐客之意，便皆拱手道：“不敢再作叨扰。”皆一窝蜂下山去了。陆扬、旃檀似是各怀心事，也欲先行，枯木忽道：“陆扬、旃檀二位施主留步。”

  陆扬有些诧异，拱手道：“不知大师有何嘱咐？”

  枯木环顾四围，向陆扬合十道：“此事说来话长，还请二位施主挪步大殿内，用些素斋，贫僧也好将来龙去脉说说清楚。”

  陆扬、旃檀二人不知枯木壶中卖的是什么药，只道：“大师请。”

  少林大殿之中依旧同往常一般，平静得不起微澜，少林僧众将伤员皆安排好了以后，依旧各自坐在蒲团之上闭目诵佛。枯木大师引陆扬二位坐了下来，端详半晌，叹道：“果是因缘所致啊，南屏剑同大河剑终是又到了我少林寺内！”

  旃檀奇道：“大师，此话怎讲？”

  枯木徐徐道：“这又是一段武林秘辛了。二位施主少坐，且容我慢慢道来。”枯木顿了顿，向二人问道：“不知二位少侠是否有所耳闻过太祖义社十兄弟？”

  旃檀道：“大师所说的，可是赵宋太祖陈桥兵变、黄袍加身之时的左膀右臂，那九位赵宋鹰犬？”

  枯木道：“旃檀少侠所言极是。二位少侠可知，那九人虽是功名显赫的将军，却也各自精修了深奥的武学法门。此九人无论哪一位放在当今世上，论武功论智谋，也能是叱咤一方的人物。杨光义有一手极厉害的梭镖功夫，石守信的石佛功可谓是能够刀枪不入，李继勋一柄霸王枪使得势挟风雷，王审琦能以金线勒死人于无形之中，刘庆义善舞鸳鸯刀，刘守忠善使两头槊，刘廷让的流星锤、韩重赟的判官笔、王政忠的襄阳一指，在江湖上都有着响当当的名声。更何况众人拾柴火焰高，那义社十兄弟被太祖招揽到一块儿去，待到那攻城拔寨、吹角连营之时，自然是无往不利的。”

  旃檀道：“大师此话怎解？一人一剑，即使是九人九剑，却又怎生奈何得了千军万马呢？”

  枯木笑道：“此言确有道理。但少侠转念想想，若是会些粗浅武学的武夫对上普通兵卒，且不说以一敌十，以一敌三总归是没有问题的吧。”

  旃檀凝思片刻，恍然大悟道：“您是说……”

  枯木道：“是的。太祖赵匡胤便令这十位武艺高强的将军以粗浅武学传授自己部下的兵士，并拣其精锐，组成了一支‘黑鹫军’，刺杀、暗哨、掠阵、冲锋等等，可谓是势如破竹。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群龙无首了，就算有天大的权势、军力，又怎能再起东山、一统华夏呢？”说罢，淡淡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旃檀。

  陆扬思忖道：“这样一来，就像是令天下武者皆尽归属于己了，好厉害的手段！怪不得当年太祖能一统天下，原来是借了流传千百年的中原武学之利！”

  “是了。”枯木捻了捻手上的佛珠，似是受杖之后犹未缓过来，有些吃力地咳了两声，闭眼叹道：“只是那战无不胜的赵宋黑鹫，却于四处碰了钉子。”

  旃檀奇道：“哪四方势力能有如此能耐？”

  “那便是晋阳北汉、潇湘荆南、江南吴越同我嵩阳少林。”枯木缓缓说道。

  “那前三者……毕竟也是一方雄霸，而少林却一直是不谙世事、清静修禅的，赵匡胤又为何要为难少林呢？”旃檀问道。

  枯木沉沉叹了口气，说道：“皆因一个‘贪’字啊。君子无罪，怀璧其罪。二位少侠可知，那赵宋太祖自从组建‘黑鹫军’以后，仗其兵刃之利，四处搜刮天下武学，其中便有四类一派单传的无上武学秘笈渴求而不可得的，分别是少林枯木意、潇湘弹铗剑歌、晋北大河真意同……吴越南屏剑派的绝艺，诗酒飘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