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因昔怨同根相戕,凭旧偈共走潇湘 四
陆扬微微一愣,随即摇头笑道:“大师此言谬矣。晚辈是南屏剑派的首徒,自小便于山间学艺,也未有所耳闻过名为‘诗酒飘零’的武功秘籍的。”
枯木奇道:“咦,那今日松武出手之时,少侠何以道出诗酒飘零一名?”
陆扬迟疑片刻,吞吐道:“此事也说来话长了,在下偶因机缘巧合,听闻了此一曲‘诗酒飘零’,却不知它竟然是我南屏剑派的绝艺……大师请见谅,在下受了一位前辈的托嘱,此事是不能同旁人说起的。”
枯木道:“无妨。少侠能言而有信,亦是美德。不过也算是咄咄怪事了,自从二十余年前少室山麓一战之后,此四大技艺竟不约而同地消失在了江湖之上。贫僧自知少林枯木意艰深玄奥,一个不着,便极其容易堕入万劫不复之中去,是故也将此门绝艺深锁进了藏经阁中,唯有寥寥数人方得借阅。直到近几年来,白忘川奇才天纵,一手弹铗剑歌重出江湖;旃檀少侠亦携玄剑以大河剑破了风雷五行阵,扬名晋北。只是那南屏的诗酒飘零,却始终不知所踪……”
旃檀道:“原来如此。怪不得家父在教导我使剑之前,却先令恩师携我远涉大河之源,领略这大河之意。没想到我壶口剑派这寥寥数式大河剑,竟是先以大河意为根基修炼而成的。意蕴于剑,剑即是意,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枯木捻了捻佛珠道:“阿弥陀佛。大河剑本是一路势如破竹的剑法,旃檀施主配那神兵玄剑,更能将此招的威力发挥到极致。唉,现如今回想起来,当年朱晋廷施主所使得大河剑,真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好功夫呐!”
旃檀奇道:“大师也曾与我父亲交过手?”
枯木道:“交手倒也没有,贫僧同令尊倒还携手共战过几次。当年业师无忧大师借“天下武林证道惩恶大会”之名,聚齐三处势力同五岳诸派、丐帮、武当等等江湖上有名的大派,共商应对赵匡胤同其‘黑鹫军’之策。武林存亡、天下命数,八九也皆系于此了。”
“众位侠客自然不愿将各自传承了百年的当家武学拱手送人,只是诸派于此事的看法却各有不同。一方以为江湖之事应远离政治权力的倾轧,以明哲保己身,其中少林、武当、五岳诸派持此观点;另一方却以为,江湖派系应当以铁肩担道义,出手平定乱世的连绵战火,其中南屏、壶口、丐帮等等皆以为如此。唉,如今想来,应当先解了眼前的燃眉之急再说,诸派如此商量,却将赵宋势力想得太过孱弱了。如此一争论,各派几乎要动起手来,华山派掌门华穆施主同丐帮八袋长老马内施主更是有旧怨在先,一言不合,倒比划了起来,整个少室山乱糟糟的,像一锅沸热的八宝粥一般。唉,罪过、罪过,业师本也是心性至单至朴的修禅之人,自然没有考虑到此一众势力之间,竟然也有大大小小的龃龉,时间也由此浪费了不少。”
“大会就如此断断续续地进行了下去,谁知方才不过一个时辰,便有哨子传来音讯,探得那‘黑鹫军’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自汴梁赴往嵩阳,此时却已在山脚之下了。唉,事后细细想来,缘是我们当中竟出了一派叛徒,提前透露行踪,使那赵匡胤得以兵临城下,将武林各派尽数瓮中捉鳖、聚而歼之了。”
陆扬摇头道:“哪派的叛徒行那卖主求荣的勾当,也忒没气节了。”
枯木看了陆扬一眼,尴尬地笑了笑,也没有去回答,却又继续说道:“我各派侠客听闻此消息,皆慌乱了起来,在此危难关头,业师命各派掌门人保管好自己的镇派之学,又将天下半数武者分成四拨,分别镇守少室山东、西、南、北四处方向。中军由武当抱朴道长坐镇,东向由业师自己镇守,西向则由掌管弹铗剑歌的潇湘剑派掌门人潇湘老人镇守,北向由掌管大河真意的壶口掌门朱晋廷镇守,南向嘛……”
枯木大师顿了顿,缓缓说道:“南向,则由当时的南屏掌门,也就是陆扬少侠的父亲陆不器,与陆扬少侠的师父陆金戈所镇守!”
陆扬也不知有多少时日未曾听得旁人提及自己父亲的名讳了,早先在南屏山间,陆银桂也只是对自己大伯一事似是有些讳莫如深,陆扬每次问及了,往往闭口不提,只道待陆扬武功练到炉火纯青的地步,方才将能这一段事情同陆扬娓娓道来的。不然就凭陆扬的本事,要是匆忙告诉他当年一二事宜,只怕就凭陆扬任性无畏的心思,定会莽莽去寻那仇家复仇的,便如螳臂当车、以卵击石,定是讨不到半点好处去的。就连平日里相处练功的时候,陆银桂却只是让陆扬称呼自己“师母”而非“婶婶”,连带着,也只是让陆扬称婉儿“师姐”而非“表妹”,有意无意之间,陆扬生父“陆不器”此一名讳,倒成了南屏剑派的忌语。陆扬只道师母平日里待自己极好,其中定有师母自己的打算与苦衷,也就于这南屏山间勤加练剑,以待有朝一日能够查明真相,报父仇、雪前耻罢了。一月以前,陆扬偶然听闻杨金熠、朱晋廷窗下密语,方才再度听闻到自己父亲的鼎鼎大名罢了。谁知今日里枯木大师再度道出二十余年以前的那段武林秘辛,重闻自己父亲的名讳之时,竟感觉到些许生疏了。
枯木大师见陆扬愣了一下,合十道:“阿弥陀佛。贫僧此语也有些冒犯了。唉,二十年前贫僧面见陆不器施主之时,他方才年逾不惑,神完气足,也似陆扬施主这一般儒雅的好剑客。陆不器施主当时那一手精妙的南屏剑法可谓是独当武林,再加上南屏传承百年的‘诗酒飘零’诗酒意,普天之下,莫有敌手。论起来,当今世上说能抵挡得住陆不器施主一手‘诗酒飘零’的,贫僧不敢妄言,怕也只存白忘川、武当希声掌门等寥寥数人罢了。唉,谁知世事难料、变故频生,人生当如白云苍狗,就那少室山麓一战,竟是贫僧见陆不器施主的最后一面。少室山麓一战以后,陆不器施主忽地就传来了不测之迅,陆金戈施主以南屏剑法击退了天目、雁荡二派的合力围攻以后,也飘然退隐江湖,行踪未卜。此间秘辛,怕也只有寥寥数人得以知晓了。”
陆扬拱手道:“师母只是劝晚辈将功夫练好了,方能告诉晚辈家父之事。晚辈一日里也不敢忘却师母教诲,只盼有朝一日能够手刃仇人,替父母报仇!”说着,也有些哽咽起来。
枯木道:“阿弥陀佛。斯人已逝,少侠少悲。此间疑窦颇多,俱少侠所言,那‘诗酒飘零’的功夫,自从陆金戈施主归隐山林以后,就再也未曾出现过了。谁知今日那寒山三老前来滋事,竟然又拿出了此一招来……善哉,陆银桂施主既然有如此安排,也是为少侠所着想的。说起来,我大会之中出了叛徒,那黑鹫军已是兵临城下了,业师无忧大师也号令四方群侠凭借少室山的天时地利加以抵挡,双方便于少室山麓短兵相接、各显其能。这一战……实在惨烈呐。或许二位少侠有所耳闻过,此一战亦被称之为……末武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