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因昔怨同根相戕,凭旧偈共走潇湘 五
旃檀思忖道：“家父也曾与晚辈提起过这末武一战的，说是此战过后，天下武林人士竟是死伤过半，实在惨烈之至。家父同恩师侥幸死里逃生，风声鹤唳、马不停蹄，方才逃回了晋阳。此一战，竟使天下局面大变，赵匡义火烧晋阳，北汉、荆南相继而亡，吴越忠懿王钱弘俶纳土归宋，自此之后，天下……转为赵氏。”
枯木惨惨道：“是的。如今赵宋当权，经历过这末武一战的几位老人多数也仙去了，能得高寿颐养天年的，怕也不愿再去揭开此伤疤了。此间江湖，竟然快将那末武一战给忘却了。阿弥陀佛，贫僧当时方也是个三十余岁的青年人，同业师一同把守东口，只见那少室山下，雷火齐鸣，我等侠客被囿在了小小的少林寺中，竟然活生生被炸死了不少！尔后那赵宋国戚赵智男携黑鹫军上山来大肆屠杀，直杀得鲜血肆流，横尸遍野，竟将整座少室山都染成了赤色……原来那太祖皇帝赵匡胤早知与江湖人士有此一战，早早地厉兵秣马、深谋远虑，便欲将我等一网打尽。唉，业师同抱朴道长双拳难敌四手，竟然……当时便战死在了少室山上，剩下的人心本就不在一处，难以抵挡，也各自逃命去了。嵩山险峻，当时直直从山上摔下来摔死的侠客，不说百余众，也有七八十人了。阿弥陀佛，黑鹫军千余之众，又有火炮之利，单凭我等赤手空拳……又怎能够抵挡这震天之雷呢。”
“业师临圆寂前，我师兄弟四人拼死将他抢回了寺内藏经阁中。业师当时已有些神志不清了，只叫我们将少林枯木意好生藏起来，别再让别有用心之人寻到。然后，他又吩咐贫僧，若再有壶口、南屏二派传人拜谒少林，寻求那家传秘术，便将此一段武林秘辛同一个佛偈告诉他们。”枯木沉声道。
“无忧大师说的是……”旃檀、陆扬齐声问道。
“缘聚缘散缘如水，背负万丈尘寰。潇湘暮雨夜知闻，便是自身的宿命根本。花开、花谢，生死、死生，迷情谷中诉衷情。终抵不过黄粱一梦、诗酒余生。”枯木闭眼半晌，徐徐说道。
枯木见两人似是有些迷惘，笑道：“阿弥陀佛，虽说天机不可泄露，业师此语，倒也是一番赤诚。方才贫僧也见过红鱼女施主，听闻此人能知吉凶、通鬼神，占卜观星样样精通，二位倒可以向她求一卜，看看此偈到底意向如何。”随即闭目打坐，不再言语，宝相庄严。
陆扬、旃檀见枯木似是不想再言语，也颇知趣地走了出去。外面倒不像殿内那般平静，地上林湘竹同不情和尚的血迹已干涸成一片黑色，深深烙在了少林宝刹的地上，似乎仍在诉说着那一段不了之情。关辉和五柳庄主张一帆这两个活宝似是又吵了一架，正唇枪舌剑地互相对峙着，轻眉在一旁嘻嘻笑着，似是阴谋诡计又有得逞。关辉见陆扬出来了，向陆扬不忿道：“饭袋老哥，你评评理，轻眉姑娘只是说我老关比他耐看一些，他又不乐意了！”
张一帆也气急道：“轻眉姑娘只是说咱俩各有千秋，你更雄壮些罢了，你就说我阴柔柔像个女子！咱们可不带人身攻击的啊！”
旃檀知道轻眉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女孩儿又想着撩拨关辉二位酒囊，苦笑道：“两位自然各有风致，可别听那小妮子瞎言语了！不然也没有滑稽三杰的气魄了！”
艾力苦笑道：“他们瞎嚷嚷呢，怎么又扯到我了。”
陆扬哈哈笑道：“艾力伯伯别听他们瞎扯，红鱼呢，我们有正事要问问她。”
红鱼忽地从陆扬背后冒了出来，笑道：“真是，平日里就是看不见我，一有事情才想起我来。”说着，也用纤纤素手蒙住了陆扬的眼睛，嘻嘻笑道：“现在总能看见我了吧。”
陆扬笑道：“红鱼姑娘，快别闹了。我现在呐，也只能在一片黑夜里看见一群黑乌鸦，哪能看见天上下凡的牡丹仙子呢。”
旃檀也凑到陆扬耳边，轻声笑道：“牡丹仙子没看见，到时候一同去南屏拜谒尊师母师姐，荷花仙子倒能看见一二了。”
陆扬一个激灵，忙挣开红鱼的手，苦笑道：“红鱼姑娘，正事要紧。”便同祝红鱼说起了那一段佛偈。红鱼似是感觉有些没意思，懒懒地哼了一声，说道：“牡丹仙子今天有些乏了，也没有带那些蓍草啊卦盘啊什么劳什子，当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陆扬公子博览群书，应能悟出些什么的吧。”
陆扬见红鱼忽地使了小性子，也有些摸不着头脑。轻眉笑道：“哇哇，好浓的醋味儿，没想到红鱼姐姐一般的仙子也喜欢吃我晋阳的陈醋呢！”
旃檀失笑道：“丫头，又来添乱是不是？”便伸手弹了轻眉一下脑瓜崩儿。轻眉咕哝着嘴，抓了旃檀的衣襟，像一只小猫一般依偎着，怨怨道：“呜，旃檀哥净欺负我了。”
旃檀无奈，自小便心疼自己古灵精怪的小师妹，摸了摸轻眉的脑袋，只道：“唉，你这小顽皮，回了晋阳便要好好向师父数落数落你的不是。”轻眉嘻嘻一笑，说道：“谅你也不舍得爹爹罚我的，你就先逞逞口舌之利吧！”
红鱼也直羞得俏面酡红、颊晕花色，瞠目结舌了半晌，辩急道：“谁……谁吃什么飞醋！他那偈不是说了嘛，潇湘暮雨夜知闻，迷情谷中诉衷情，要想再知道些什么，去那迷情谷便是了！小妮子又来嚼我的舌头”说罢，也作势要去撕轻眉的嘴。轻眉“呀”地一声，便拽着旃檀同红鱼绕起了圈子。轻眉身着一袭百花流云蝶纹褶裙，乱跑起来，倒真的像是一只美丽的花蝴蝶扑闪扑闪的。清静的少林寺中，此时却四处响起了女孩儿银铃般欢快的笑声。
陆扬笑道：“旃檀兄，你怎么看？”
旃檀道：“诗酒飘零也是陆兄的家传武学，我们一行人同去，怕是不大好吧……欸欸，轻眉，可别扯坏了我的衣裳！”
陆扬摆手道：“欸，有没有还不一定呢。何况据枯木大师所言，此一事也与旃檀兄壶口一脉渊源颇深。不过旃檀兄要是有事在身，不同去也无妨。”
旃檀哈哈笑道：“还是旃檀小气了。既然陆兄不介意，小弟也不敢请辞了。”说罢，也和正在玩闹的轻眉、红鱼二人笑道：“明日一早，咱们便动身前往潇湘迷情谷。”
轻眉听闻此语，高兴地手舞足蹈道：“旃檀哥发话啦，又能多玩几日！”
红鱼此时也逮住了轻眉，揉捏着她仍有婴儿肥的小脸，笑道：“乱嚼舌头的小妮子！看我这下把你逮住啦！”
轻眉像是一只布娃娃一般，肉嘟嘟的小脸上被红鱼揉的像一只金鱼一样，嘟着嘴儿，鼓着腮儿，含糊不清地说道：“好姐姐，不敢啦，不敢啦！”随即面上带着坏笑，寻味道：“奇怪，旃檀哥从来不爱管闲事，却总是顺着臭陆扬的意思。不会……”轻眉顽皮地吐了吐舌头，“咦，不会你俩人就像湘竹公子和不情和尚一般吧。”
“胡说！胡说！”二人异口同声地争辩道，随即极有默契地同时摇了摇头，相视一苦笑，陆扬道：“旃檀兄，酒囊三位兄弟，咱们现在便下山，去那潇湘探探当年究竟！”
“饭袋兄说去哪儿，咱们就去哪儿！”关辉也和五柳庄主异口同声道，随即二人大眼瞪小眼，“哼”了一声，也各自扭头，生彼此的闷气去了。
一炷香的功夫，众人骑着马儿，也皆走到了山脚之下。陆扬转头一看，少林寺正香火缭绕，似是在为那二十位被林湘竹所杀的弟子做法事超度亡魂。嵩阳之上，残霞似血，大日融融，香烟渺渺。那通红的一轮落日，似是少林大殿的佛祖金身亲临这尘世间，眉眼低垂，笑面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