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赠予天下人
整个结界轰然炸开。
地龙用尽了所有力气，哀嚎一声，朝地面萎顿掉落，站在龙头的余陆也因余波的冲击晕了过去。
丹漆飞回手里，方清言大喊一声：“走！”
一挥袖，劲力喷薄而出，方圆三人飞速往人间坠下。
方清言还嫌不够混乱，一道剑气撞向本就岌岌可危的龙虎山大鼎，一声沉闷的撞钟声后，雷浆混着万千金属碎片爆裂开来。
冲击波激荡，将这方天地的气机搅得更加絮乱，方清言衣袍飘摇，挡在方圆三人和满天仙人之间。
漫天乱舞的钩锁重新整合、交缠，显得更加急迫，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冲来。
如巨山压顶！
方清言双臂骤然张开，丹漆开花般一分数十，围了一个圆阵，随后利刺样根根竖起，指向苍穹！
“希声！”方清言高喊。
“明白！”老头大笑，看了一眼剑上挂着的道童，眼神一冷，剑势再涨三分，箭矢般冲向更高处。
呵！仙人！
道童疯狂挣扎，但却没有丝毫用处，而且每动一下神魂便传来撕心裂肺的痛楚。
方希声剑上的剑气浑厚凝重，长剑早已碎裂不堪，每道裂纹都迸射出耀眼的剑芒，三尺铁剑名存实亡，这是方希声一生的剑意精粹，凝成的如有实质诛仙一剑。
剑芒越来越刺眼，然后突然闯入另一方空间，光明隐没。随后，天门之内传来连环爆炸的巨响。
与此同时，方清言双手上抬，剑阵随之升到头顶，以剑阵为范围，三人合围的剑气冲天而起！气势汹汹的锁链滞涩一瞬，被剑气以摧枯拉朽之势寸寸碾碎。
剑气边缘，数十柄猩红长剑围绕着旋转，气势更盛，携裹着剑气冲向方才方希声消失的地方，随后情境再现般消失不见。
天师和老朱二人带着方圆回到大台之上，老天师赶紧捏诀，将方圆魂魄打回体内。
方圆此前在天上受到的波及这才体现出来，一口鲜血猛地吐出，周身感觉到一阵虚弱，挣扎着起身抬头，只见剑气巨柱仿佛被天幕凭空截断，方清言一人如撑起抵天之柱一般，蹈虚凌空。
此间大气象，摄人心魄。
将数十柄飞剑送入天门之内，方清言当机立断，暴喝一声：“爆！”
响彻天穹的爆炸声连绵不绝，方圆在地上都能听到巨瀑深壑般的回响。
随后天幕仿佛被洞穿，天池决堤般，十数道瀑布飞流直下，带起的滚滚云雾同时在空中向四周蔓延，如川流汇聚成汪洋一般，云雾在半空中延伸、相接，联成一片新的天幕。
方圆心里突然明悟：那是天上囤积不知多少年的气运。
这手笔，太大了！
“方清言！”
“混账！”
“竖子！”
…………
天上的仙人已经顾不得隐藏，满腔的怒火让他们只想怒吼。
仙人之怒响彻天地，四海之内无数黎民惶恐跪拜，瑟瑟发抖。
方圆抬头望天，身上还残留着张至人帮他“开眼”余势，触目而及是云雾笼罩的二重天，和直下九天的万丈瀑。
方清言低头看着站立仰望的方圆，笑道：“方圆，记住！道阻且长，但大道可期，大可直行！”
方圆瞪大眼睛模糊找到了方清言的所在，张至人一股龙虎山道家的纯真气机渡入他体内，助他看清。
方清言两鬓霜白，衣袍猎猎，身影在空中缓缓消散：
“不要让我失望。”
“抱歉……”
最后一声轻喃在接天瀑布的风雷轰鸣中弱不可闻，终是随着神魂一起消散于天地间。
张至人收回手掌，方圆眼中的瑰伟景象瞬间消失，只余漫天的乌云阴沉。
但他知道，这天地，终究是不一样了。
丹漆有灵，飞回方圆身边，剑身轻颤，光彩暗淡。
方圆握住它，抬头，大闹一场之后，天地重归了平静，突然一片雪花盖在他眼睫上，片刻后融入眼内。
方圆毫无征兆地昏厥过去。
层云不堪重负，化作大片飞雪洋洋洒洒飘向人间。
…………
启明城。
宫中，钦天监。
所有机构中，钦天监主管天象授时，修正历法，但其最核心的隐秘，只有极少数人知道。
钦天监深处，有一座冷清的大殿，仅有监正和有限的几位五官灵台郎能进，至于里面到底是什么，知晓的人三缄其口，其余人只能猜测。
时间一长，好奇便成为习以为常，高大的建筑在这些人眼中，慢慢只是背景。
今日的大殿应该是近百年来最热闹的一次，所有有权限进入的都到齐了。
满头白发的监正站在赵信左手侧，落后半个身位，小心翼翼控制着呼吸声，藏在官服内交叉的双手死死地捏住，掌心全是汗水。
与他同样站在赵信身侧的，是那个一身蟒服的大太监，赵红鱼。
赵红鱼双手垂立，眼睑微敛，衣服恭顺的样子，了解他的老监正却不会被他表面的样子迷惑，想到他一些所作所为，还忍不住心里发寒。
轻轻深呼吸一口，老监正摒弃自己的杂念，反正尽人事听天命吧，到如今，就只能靠以往的准备，和今天的运气了。
几位五官灵台郎各司其职，同样心里忐忑，他们能不能保住脑袋，就看一会儿的表现了。
大殿中高三丈六的“白玉京”，正中放着新朝从大元手中夺取的传国玉玺，周围环绕的是历史上一些曾有过国祚的朝代印玺。
传国玉玺五龙交纽，印文“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老监正行了一礼，越过赵信，往前走了几步，抬头从天井望上去，天幕阴翳非常，沉沉的让人心里不安。
等待多时，监正眼中突的精芒大涨，一声大喝：“启！”
五官灵台郎纷纷操作手中的机构枢纽，法度精严的精巧白玉京缓缓动起来，其中的印玺纷纷悬空，被一层蒙蒙的宝光包裹住，随后最中央的传国玉玺才开始缓缓散发光芒，到某一刻，骤然一道耀眼的光束穿破天井，冲天而起！
众人的眼中，天上泄漏的三股粗壮气运猛地转向，朝这道光束靠近。
这是好的开头，但老监正不敢掉以轻心，他能察觉到三道气运还有其他的力在牵扯。
这场来子天上的“反哺”，可不止钦天监一处在争抢，北狄、西疆，甚至那些隐世的宗门大派，谁不想分一杯羹？
这事情自然而然，就想天上下雨，人间拿瓦盆接水一样。至于这份天下人共享的气运，能接多少，那就看能耐了。
方家和龙虎山今天作出那么大动作，很多东西往后便藏不住了，注定会暴露在世人眼前。
以前界限分明的“大江湖”与“小江湖”壁垒打破，汇流之后鱼龙混杂是必然的，如此浓厚的气运，哪怕大头被瓜分之后，剩余的足够再造就数十条草莽蛟龙。
或许会出现一人武运，镇压一宗的稀罕事。
“方清言！”
“混账！”
“竖子！”
…………
一声声打雷一般的暴喝响彻，五官灵台郎心神一震，配合极好的动作瞬间凝滞，白玉京的运转一瞬间出现错乱，三股气运有离去的迹象。
老监正心下凛然，从袖袋中掏出管毫，笔锋上早蘸满朱砂与金粉，在白玉京的基座某处一点，白玉京的基座上符文蜿蜒，猛地一亮，瞬间弥补了之前的过失，三股气运再次稳稳流向这边。
手下之人瞬间反应过来，重新接手，白玉京继续有条不紊的运行。
所有人一身冷汗，老监正余光瞥了一眼圣上，见他只是看着白玉京内悬浮的大玺，面上不见喜怒，方才的失误仿佛没看在眼中一样。
监正抹了一把额上汗水，心里后怕，幸亏早前多准备了一手，否则这场化气运为国运的争夺战，就要全面溃败了。
之后便再没出什么意外，近十枚印玺牵引过来的气运汇入中央的传国玉玺中，如鲸入海，随后风平浪静。
白玉京安静下来，印玺依旧悬浮其中，所有的光芒内敛，这些印玺变回平凡的样子。
赵信点头，一言不发，转身离去。赵红鱼随在他身后，依旧是一副恭顺的眉眼。
大殿内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消失，所有人齐齐吐了一口气，随后相视笑起来，开始抖搂身上的袍子，跟水里拎出来的一样。
…………
听风楼，赵嘉树还酣甜的睡着，一半是由于小孩本身就嗜睡，另一半则是赵明凯现在需要他睡着。
整个午后都很宁静，暗卫躲藏在阴影角落里，赵嘉树一直不醒，赵明凯阖眼坐在椅子上，双手交叉放在腹部，静静地在等待。
烛火再度动乱，高明凯猛地睁开双眼，抬头，目光穿过屋顶，天穹之上数十处光亮闪灭，随即涛涛洪流倾泻，在半空结成伞盖般的天幕。
洪流穿透两层天幕，开始分流，其中粗壮的三股夭矫转弯，朝启明城冲来。
熟悉的气息已经消散，高明凯知道，故人终究是走了。
“永别了，逸之。”
…………
申国公府，地下室。
灯火昏昏，只有老国公坐着的书桌上的那盏光亮十足，照着中央摆放那根龙尺。
自从方青砚读出那张纸条的内容后，整个密室就再没人说过一句话，所有人坐在椅子上，石像一般静止。
密室里没有计算时间的东西，所以没人去算时间，只能等。
死一样的寂静中，龙尺突然颤动，整个密室被这一点细微的变动唤醒，所有人紧紧地盯着那条黄铜龙尺。
龙尺颤动一下，复又归于平静，众人心里绷紧，屏住呼吸，眼神一瞬不瞬，老国公身子往前探，鼻尖都快要碰到龙头。
黄龙又动了，猛烈地摇摆之后，疯狂地旋转，连接处的声响急促，仿佛承受不住如此迅速的转动一般。
成了！
所有人松了一口气，老国公神情舒展，重新坐回椅子里。
短暂的轻松之后，气氛重归凝重。
最大的变数争取来了，之后方家的命运会怎么样，得看自己了。
任重而道远哪！
老国公看着分坐两列的众人，皆是一幅肃穆的面容，唯有方青砚，略无忧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