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宫秘史

  时方八月，蝉鸣聒噪。酷暑的热气越来越重，光斑从密密层层的树枝缝隙里投下来。我命人在园子里的月湖旁支了架摇椅，捧了卷古兵书卧着，随侍的婢女用了镶玉的冰扇轻摇着桌上放满解暑冰块的冰盆，倒也是一种自在。

  “殿下，皇后娘娘刚派了人来传话，邀您明晚去参加凤仪宫的赐冰宴。”紫嫣抬头看了看我，一脸犹豫道。

  我随手又翻了几页兵书，道：“本王不是说了吗，皇后娘娘的宴请一律抱恙推辞。”不知不觉，梁氏兄妹来隋都已经大半个月，自从那晚四弟跟我吐露心声，我便一直以身体抱恙为由拒绝母后的宴请，希望父皇早日把他们俩的亲事定下来。

  “可是殿下，这大半个月您一直说身体抱恙婉拒，娘娘派的太医你也从不让他们进门，娘娘已经遣了好几拨人过来了，您到底在回避谁呢？”紫嫣神色躲闪着看着我。

  “紫嫣，殿下自有他的决断，不要多言！”凌轩双手抱着另一卷兵书走过来，一边呵斥道。

  我一跃而起，拿过凌轩手中的书，沉色道：“在越王和西梁公主成亲前，母后的所有邀请都婉拒了，不必再来过问。”一想到“成亲”二子，心头莫名涌上一段苦涩，很快我便把这种情绪掩饰了下来。

  “殿下，皇后娘娘这次的懿旨，”紫嫣琢磨不透我的心思，吞吞吐吐道：“就是在明日的赐冰宴上，商量西梁公主的婚事，宣示所有皇族必须到场。”

  手下下意识蓦然一紧，脑海里的某个剪影开始不断收缩放大再收缩，直至消失，良久，我感觉自己的唇口不受控制地动了动，“好。”

  浩如烟幕的黑幕欺身压下，粘稠稠的空气像是要把人窒息掉，偶尔来得微风拂过，却更增添了一丝烦躁。

  我盯着夜色中的芙蕖，迟迟迈不动脚步。今夜喜讯一出，一切皆是定局。无力的苍白感像是一张无形的手，欺压地我喘不过气。

  一阵银铃般的笑声突然扰乱了我的思绪，我循声望去，面前站着一名身穿碧色纱裙的女子，月色相衬，眸间神色美仑。这正是永成公主娘。

  她微微俯身行礼，嗤笑道：“大半个月不见，晋王怎么在此处出神？”

  还未等我开口，她就好像看出了我的疑惑，走近笑道：“你是想问我为何单独一人，又为何出现在这里吧？”萧美娘一向心思细腻，这一发问倒让我无由困窘了些。

  “今晚娘娘设宴为我和越王赐婚，那些来贺喜的妃嫔贵妇吵得我头疼，只好溜出来散散心。”她神色中却不带丝毫变化，一双明眸却盯着我。

  我微微低下头，掩过眉宇间的失落，尽量放大了声音让自己语气听起来正常，“小王近日身体不适，还未曾恭喜公主殿下。日后便是一家人，相信我四弟定然会好好对待公主。”

  “晋王殿下病的真是巧，好的也是巧得很，美娘要是早知我与越王的婚事能让晋王身体好转，一定会早日请求娘娘赐婚的，也不辜负晋王殿下这一场病。”萧美娘目光直视着我，语气中带着显然不满。

  我自然知道她在挖苦我故意躲着，下意识避开了她的眼光，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语气中却带上了一丝颤抖，“小王多谢公主挂念”

  萧美娘一下子走近了身，声音中带着微怒和颤抖，“轩辕广，你在乎我吗？”

  我一抬头，猝不及防地靠近了她的脸，脸色不自然地红了，“我”

  “我知道你是喜欢我的对不对，你知道轩辕秀也喜欢我，所以故意躲着我是不是？！”萧美娘情不自禁地抓住了我的手。

  她的脸近在咫尺，吹弹可破的肌肤，秀发如云，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她碧纱下的锁骨，肤如玉脂，从她身上传来淡淡地香味，我的心口开始躁动不已。我情不自禁地俯下身，吻了一下她的脸，她脸上一下子露出了潮红。她轻轻抱住了我，呢呢低语：“我就知道你喜欢我，我从第一次见你，就喜欢你。”

  年少的感情太澄澈，太率性，当年的我并不知道这一个轻轻地拥抱带来了历史的转轨，这个女人的一生从此与我盘根错节地紧扣。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后悔，但是在那一刻，我知道我的满心皆是欢喜。在我的理智反应过来之前，远处传来了呼唤公主的声音。她满脸潮红地挣脱我的怀抱，轻轻地说了一句，“我把自己给你了。”然后朝着喊声处跑过去。她的身影慢慢夜色中变淡，留下空气中渐渐稀薄的香气。

  凤仪宫中，灯火辉映，宛如白昼。虽然是梁国联姻，但毕竟也是皇族内事，因此今晚到座的只有父皇的子女，以及父皇新纳的几位妃嫔。新得宠的丽婕妤身着华服，满头珠翠地向父皇母后敬酒，身旁素服的母后一脸得体地朝她微笑，轻轻地抿了一口酒示意。我们兄弟五人中，只有大哥轩辕勇已经纳了正妃杨氏，俩人一同上前向父皇敬了酒。接着便是我们四个兄弟。大皇姐今日也赴了宴，一身清碧的素服，挽了一个素丽的髻，和其他几位公主比起来丝毫不惹人注目，满目觥筹交错，欢歌乐舞，她面前却只摆了一盏清茶。萧衡今日穿了一件碧蓝色云纹锦袍，银丝束冠，丰神俊朗中又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之气，和我们对桌坐着，我们五个人和他轮番敬酒示意，起坐回身时却无意间瞥见了二皇姐灼灼的目光，她看到我之后，又急忙收了目光，面色露出一丝潮红。

  其实，如果萧衡没有正妃的话，两人郎才女貌，确实可以是二姐的良配。只是萧衡早有正妃，父皇尚未登基时又为二皇姐与大学士吴金长子吴静礼许了婚约，今年9月便要完婚。退一步说，就说没有婚约，父皇也断然不会允许二皇姐嫁给萧衡为侧妃，眼看二皇姐这种种姿态，难免是镜花雪月一场空，心中不免又为她叹了口气。

  正在思绪中，四弟轩辕秀摇摇晃晃地走到了我的桌前。他今日穿了一身玄色的金纹蟒袍，腰间却束了一块上好的墨玉，满脸喜色，额间散落了几缕发丝，身形间不甚稳，眼看是饮了不少酒。

  “二哥，今日是我与美娘的佳日，四弟自知有愧于你，请二哥满饮此杯，当是我对不住了。”

  脑海里一下子浮现了方才御花园的情景，不自觉地浮现出一丝羞愧，我接住轩辕秀的杯子，“四弟，我想”。

  “二哥不必多说，这份情小弟和美娘记下了！”轩辕秀又晃了晃手中的酒杯。

  我抬手扶住他，正色道：“四弟，美娘她是不会”。

  “永成公主到~~~”大监的通报声把我的声音彻底淹没了。轩辕谅一听声音，顿时把目光投了过去，满脸都是宠溺的笑意，快步迎了上去。

  她一出现，宛若明月生辉，大殿里的所有目光一下子聚集了过去。她换掉了之前的碧色衣衫，此时穿上一袭绛红色的镂金宫衫，腰间佩着金镶珠花，如云的秀发绾上了凌云髻，垂下了明珠珠络，更称得她容颜绝色。浅笑盈盈地站着行了大礼，殿里的声音一下子静了，像是不忍惊扰她的美。这也是我见过，这一生她最美的样子。

  大殿一片安寂，父皇爽朗地笑声开了局，赞道：“此女当为朕皇家妇。”母后一脸欣赏地审视了一眼，笑道：“快起来吧，今晚赐了婚，你便是自家人了。”

  萧美娘声音娇媚，盈盈起身道：“多谢皇上，皇后娘娘。”

  母后站了起来，慢慢走下阶，笑道：“今日本是家宴，集各位皇儿前来，正是要宣布一件大喜事。”挽住了萧美娘的手，“西梁公主萧美娘，端姿雍华，绣玉典嘉，与皇四子轩辕秀情投意合，为彰梁隋之谊，本宫决定赐。”

  “母后！”

  “皇后娘娘！”我和萧美娘同时起声打断。

  本以为今日只是商议婚约，原想宴后找父皇母后陈说清楚，没想到母后竟然现在就要赐婚，我按压不住内心焦灼，顾不得纲常伦纪，只能起身打断。

  全殿目光一下子集中过来，母后也是一脸疑惑地看着我，我看了看身边一脸无措的四弟，又看了看萧美娘，咬了咬牙，“母后，美娘不可以嫁给四弟。”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殿中众人皆一脸惊惧。

  萧美娘一下子跪倒在地，坚定道：“娘娘，美娘是不会嫁给越王殿下的，初次见到晋王，美娘便已交了心。至于越王殿下，很感谢他这一个月的陪伴，但是美娘”。

  话毕，殿中众人一下子目瞪口呆。萧衡一向耐心最好，此刻却也按捺不住，“美娘，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萧美娘拂下身子贴地，“美娘这一生只嫁晋王，若皇后娘娘和皇兄不允，美娘甘愿不嫁！”

  我快步走过去跪在她身侧，“儿臣不孝，求父皇母后成全。”

  轩辕秀像疯了一样朝我冲过来，“轩辕广，你竟然这么对我你你”。我任由他的拳头落在身上，丝毫不动。

  “够了！”龙椅上的男人一声爆喝，满殿惊恐。他抬了抬手，“越王殿下喝多了，把他先送回去。”守殿侍卫闻言，立刻把轩辕秀扶了出去，好在他喝多了酒，无力挣扎，很快便被送了回去。

  父皇慢慢地踱步下了阶，盯着我们俩个人，神色琢磨不定。母后心软，劝道：“皇上，事已至此”。

  父皇看了一眼一旁的萧衡，像是下定了决心，缓缓道：“西梁公主与皇二子轩辕广情投意合，册立其为晋王妃。”

  “谢谢父皇，谢谢母后。”我朝他们拜了一拜，缓下了心口的一口气。身旁的萧美娘一脸苍白，刚才那些话显然是她鼓足了勇气，心口划过一丝暖流，微微触动，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