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之若素

  这种微妙的紧张气氛一直持续到他们到了宋宅。

  下了车，程若安惯性地走在他身后，保持两三步的距离。

  刚走几步，宋卫廷停下，程若安一直纠结于刚才两人没有成效的谈话之中，没料到他突然停下，直直地撞上他坚实的后背。

  “啊……痛！”鼻子的疼痛让程若安小声地叫了起来，疑惑地看着停住的他，一边用手捂着鼻子轻轻按摩缓解疼痛。

  宋卫廷回头，见此，眼眸沉了一下，问：“很痛？”与在车上的不悦不同，程若安似乎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丝的温柔和体贴。

  对女性表示关心，算是一种绅士风度，何况都到这里了，总不能不闻不问。

  “……现在没什么事了。”刹那的阵痛之后，尽管仍有些后痛，不过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她不是无病呻-吟的人。话虽是如此，却是不着痕迹地摸了一下鼻孔，没有流鼻血，才最后认定为小事一桩。

  宋卫廷看了看她，确定她真没什么事，“我们进去吧。”与刚才的语调一致。

  程若安这才反应过来他是想一起进去，而不是跟在他后面。

  刚到门口，仁嫂看到他们，原本担心的脸上马上眉开眼笑，道：“你们回来了！”

  仁嫂是周仁的妻子，在宋宅算半个管家，负责大院的管理，园艺清洁和主人们的饮食。

  宋卫廷对她点了点头以示回应，程若安对她笑了笑，“是的，仁嫂。你近来可好？”

  仁嫂连声道，“好，我挺好的。”说完后向屋里走，道：“小少爷回来了，”然后吩咐江姐，“小江，可以去上菜了。”

  江姐应声便去了厨房。江姐到宋家的时间比周仁他们晚，也是让人放心的佣人。

  宋卫廷和程若安一同走了进来。

  一尘不染、光可鉴人的大厅里，豪华沙发上，坐一位看起来只有四十来岁左右的贵妇，温婉娴淑，难以想象这样一个兰心蕙质的贤妻良母，竟是一个五十多岁，巧舌如簧、所向披靡的律师郑秋婉，同时她还拥有一个铮铮有声的律师事务所。

  贵妇旁边坐着一个爽朗的男子，虽是花甲之年，却仍然神采飞扬、风度翩翩，便是宋伟泽。

  程若安笑道：“爸，妈，我们回来了。”

  郑秋婉嗔她：“怎么这么晚，就等你们回来开饭了。”又转向宋卫廷，责道，“卫廷你也真是，难得程若安回来陪我，也不早点带她回来。”她从宋伟泽那里知道程若安下班就去宋氏集团了。

  仁嫂上前来要帮程若安接过她身上披着的外套，一看她衣衫单薄，忍不住唠叨起来，“我的好小姐哟，大冷天，怎么穿那么少。”

  郑秋婉道，“这样可不行，仁嫂你先和她上去换些厚衣服。”同时更加指责地看了一眼宋卫廷。

  换好衣服下来，爷爷奶奶也下来了。

  程若安走到他们身边，“爷爷，奶奶，我可想死你了……”

  郑秋婉一旁吃醋了，“难道就不想我们了？”

  程若安自知失言，委屈道：“当然想，把我的小心肝都想疼了。”

  春节后程若安出差在外一个多月，说实话，想的最多的还是两位老人，爷爷奶奶都八十多岁了，可比不得年轻人身体好，她担心两位老人有什么差池，今晚回来看两位身体硬朗，红光满面，精神矍铄，这才放心了。

  奶奶笑呵呵道：“我的好孩子，呵呵……”一边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上上下下把她看了一遍，有点生气了，“最近怎么又瘦了？”

  程若安对自己这从小到大胖不了的体质也很无奈。

  两人说了一会的悄悄话，程若安又细细问了两位老人血压各方面的身体情况，得知一切正常，更加安心了些。

  -

  饭后，大家坐在沙发上聊天，话题也不过是几位长辈向程若安和宋卫廷询问一些近况。

  两位老人先乏了便上楼休息。

  宋伟泽起身回书房的时候，对宋卫廷正色道：“卫廷，你来一下书房。”

  宋卫廷看到父亲的神色，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旁边的程若安。

  一本正经的宋伟泽也让程若安心沉了一下，疑惑地看向郑秋婉。

  郑秋婉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等他们上去后才开玩笑道：“怎么，担心那小子？”

  程若安闹了个大红脸，宋伟泽脸色凝重，怕是什么重大的事情，更怕这两个倔强的人吵起来，她可是见过这场面的，至今仍心有余悸。可是老爷子既然是回书房，显然是不想让她参与。

  看到程若安局促不安的神色，郑秋婉便说，“要不，我上去看看。”

  这最好不过了，也只有她能震得住两父子。

  书房里，宋伟泽静静地审视着坐他对面的宋卫廷，宋卫廷正襟危坐，本着敌不动我不动的策略沉默。

  就在两人的默战中，郑秋婉后脚也跟着上来了。见他们一个两个谁也不说话，便问：“阿泽，什么事？”

  宋伟泽看了看爱妻，终于把一晚疑惑的问题说了再来：“你说他们小两口最近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宋卫廷愣了，暗暗反省，两人从进门到现在并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坦然回道：“没有，怎么？”

  “还说没有，我看安安手上的戒指都拿掉了。”虽然好像没有什么不妥，但今晚吃饭时留了心观察他们两个，好像又有点不对劲，两人都没怎么和对方说话，看起来太客气疏离了。

  宋卫廷相当无语，“爸，这说明不了什么问题，可能是她这阵子出差，觉得麻烦摘下来了吧。”

  他这样一说，宋伟泽倒是找不出什么理由反驳，程若安这孩子一向简单随意，不像别的女孩喜欢穿金戴银涂脂抹粉，叹了声，一时无语。

  郑秋婉在一旁忍不住，对宋卫廷道：“她身上一件首饰都没有也不行，女为悦己者容，这方面你多留点心吧……”

  这样简洁朴素的程若安在郑秋婉看来是天上一仙女似的，什么也不在乎，怕是也不在乎宋家少夫人的头衔，即使放下了也不会难过可惜。他们宋家是不差钱，可是钱也不是万能的。物欲横流的社会，这样纯真善良勤奋努力的儿媳他们到哪里再找一个？郑秋婉只能让宋卫廷多点关心和爱护她，让她多一些留恋，对这个家，对宋卫廷。

  见宋卫廷不说话，又继续语重心长道：“我们也不年轻了，还能当家做主多久？将来她就是宋家的女主人，宋家这个担子还得她和你挑起。”

  宋伟泽点点头道：“你妈说的都没错……还有，安安老出差也不是办法，太辛苦了，而且对你们夫妻感情有害无益。别说培养感情，这样长期分居，就算有感情也会变得没感情了。”顿了顿，“你看要不在宋氏集团安排一个位置给她？”

  “她的意思怎么样？”宋卫廷问。

  老爷子虽是商量的语气，可他的主意要是定了下来，可不是他宋卫廷能改变得了的。在宋伟泽面前，宋卫廷的分量最轻，郑秋婉、爷爷奶奶……就连程若安，都比他有分量多了。

  “我还没有问过她的意思，你们小两口沟通沟通。如果她不愿意辞掉现在这份工作，ey不是派了几个人常驻宋氏集团么？派人和ey公司交涉一下，让她过来吧。哪怕由宋氏集团支付她的薪水，总之任何代价都无所谓。”老爷子的意思很明显，让程若安到宋氏集团工作这件事是铁板上订钉,铁上加铁，这样两口子也多些见面的机会。

  宋卫廷想到他和程若安婚前协议中有一条，双方不能干涉对方的工作交友自由。尽管是老爷子的命令，让他来执行不就等于他违背了这一条？

  于是道：“我回头问问她的意思。”

  说到这里，宋伟泽和郑秋婉便不再说什么，虽然他们是为儿子儿媳好，但还得看程若安的想法。郑秋婉当年也没有进入宋氏集团，选择了继续做律师，后来成立律师所，宋伟泽也尊重她的选择，她的公公婆婆也没有反对。可见在宋家这样的家庭里，还是很开明的，至少男女地位是平等的。

  宋卫廷道：“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出去了。”

  宋伟泽知道多说无益，摆了摆手，“行。出去吧。”

  郑秋婉叮嘱爱子：“很晚了，要是回帝和那边路上注意安全，要是不回去了就在这里住一晚上，我平时都有叫江姐收拾你们的房间。”

  宋卫廷道了一声“好”便开门出来。

  下来的时候看着坐在沙发睡着的程若安，有些哭笑不得：一阵子的工夫，也能睡着。

  走近了，竟发现她巴掌大的脸上，有两个浓重的黑眼圈。他想起早上珍姨说她凌晨三点多才到家，按她的工作时间，应该是七点多起床了，那么昨夜她其实只睡了三个多小时。今天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也不短，此刻之前，从未见她显露过疲惫的神态。

  他有一种感觉，这个娇小的女人，能承受的要比她瘦弱的身体重得多，甚至比他想象的多得多，在需要坚强的时候她能发挥出无穷的潜力。

  轻轻浅浅的呼吸，伴随着身体微微的起伏，宋卫廷从来没有这样认真地观察她，他的心脏在那一瞬间似乎漏跳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