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之若素

  如果说程若安想不到是这样的机缘回到z城来，那还有一件更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z城的客户是永华公司。

  去永华公司的第一天，也就是去z城的第三天，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撞上苏佑辰。

  程若安的项目组第一天去永华的时候，与公司财务总经理短暂交流后，公司安排了一个女职员带她熟悉一下其他几个相关公司内部人员，以方便后续的工作，女职员自称小何。

  程若安与小何说说笑笑从财务总经理办公室出来，两人正要经过电梯的时候，电梯在他们所在楼层停下，然后“叮”一声，电梯门打开。

  走出一位提着公文包的西装革履男子，电梯门打开时恰好男子裤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所以出来的时候他一边低头找手机，一边大步流星向左走，没有注意到电梯右边的她们。

  程若安顿了一下，然后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这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条件反射，看着男子三两步渐行渐远，心想暗暗庆幸还好他没看到她们。

  但她忘了此刻她不是自己一人。

  旁边的小何认出了前面的男子，大声热情地向几步之外的他打招呼，“苏律师，您过来了。”苏律师是永华公司的法律顾问，小何已经见过好几回，对这位外表出众的年轻律师印象颇深。

  那男子正准备接通手中的手机，听到后面有人喊，礼仪周全的他顺着声源回头，“是的……”高大挺拔的身躯瞬间僵硬。

  视线与小何旁边的另一人在空中相撞。

  程若安在小何出声的那一刻想要立刻掉头，或者变成隐形也好，但此刻为时已晚，男子看到了她。

  之后他转身向她们的方向走来，程若安的手不自觉的握了起来，手指关节开始泛白。

  那男子正眯着深邃的眼眸直直地看着她们……不，确切地说是直盯着想要转身就跑的程若安。在这样的视线下她根本无法转身。

  可是在下一刻她也想开了，为什么要逃避？天地明鉴，她来这里可不是要与他再续前缘或者做其他违背世俗常理法律的事情，自问面对眼前的男人没有必要心虚。

  他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近，然后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跟她说：“真巧，程小姐。”只是那笑容未达眼底。

  他叫她程小姐，也有很多人叫她程小姐，但从来没有一个人叫得她心痛。

  他以前叫她程同学，后来叫她若安，再后来，偶尔开玩笑的时候会叫她“未来的苏太太”，特别生气的时候也连名带姓叫她“程若安”。现在，她的名字与他再无关联，她的人生也注定与他再无关联。

  程若安大方笑着回应道：“是的，真巧，苏律师。”

  旁边的小何这才知道这两人认识，更加兴奋起来，“原来你们两个认识，真巧。”

  包括程若安在内的三个人都用了“真巧”这个词来形容他们的相遇，看来真的是很巧。z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常住人口接近千万，千万分之一的概率，怎么就这么巧。

  她来的时候没想过找他，白双双提起他的时候也没想过找他，她还特意叮嘱过白双双不要向任何人透露她在z城的消失。没想到两个职业不相干的人，也能在第三个公司里遇见，看来他们确实有缘。只是……有缘无分。

  两人就这样相互看着，半晌，谁也没有说一句话，这样的气氛连小何都觉得有些尴尬和莫名其妙。苏佑辰的手机仍在响着，小何提醒他，“苏律师，你要不要先接电话？”

  苏佑辰如同梦中惊醒一般，向小何点头致谢，按下接听键，“是……我已经到了……好的……”

  程若安见他接电话，小声地对小何说，“我们先走吧。”

  小何不清楚两人是什么样的旧识，什么程度的朋友，更不知道他们有着牵扯不清的前缘。只知道程若安是从a市来的，以为两个天各一方的友人相遇，必是要花一些时间来唠嗑唠嗑。没想到只是打了一个招呼，便无话可说。“好的，我带你去下一个办公室熟悉一下。”

  两人迈开脚步要走。

  苏佑辰突然伸出右手，拉住即将擦肩而过的程若安，不慌不忙地挂掉电话，“难得见面，不如留个号码，好让我这个本地人尽一回地主之谊，什么时候约程小姐出来喝一杯叙叙旧，怎么样？”

  没有什么好叙旧的，所谓的旧事，不过是一些不值得记住的孽缘而已。

  程若安动了一下右手尝试挣脱，可是他握得太紧，纹丝不动，手腕的骨头很痛，这痛直达心扉，可以想象，她手上娇嫩的肌肤肯定是不正常的一片绯红。

  “你的号码是？”

  “我上班时不大方便接电话，你的号码没变吧？到时候我找你……”程若安打算糊弄过去。

  “手机号码！”波澜不兴的语调吐出这几个字，但程若安知道他生气了。

  她一直知道的，以前他生气时说话就会这样简洁而波澜不惊，很难想象温润如玉的他在生气的时候是倔强而强势的。程若安有理由相信，如果她今天不留下手机号码，那么留下的就是她这个人。苏佑辰认定的事情，他会一直僵持下去直到得到他想要的结果。

  程若安只得如实报了自己的手机号码，她当年离开之后果断地换掉了6年多的号码，换成a市的号码，这个号码没多少人知道。

  苏佑辰快速地在手机上拨了这一串数字，程若安身上的手机如期响了起来，他才按掉并松开她的手。

  松了一口气，程若安侧头向呆愣的小何示意了一个眼神，“走吧。”

  直到两人拐弯看不到，苏佑辰这才进入另一间办公室。

  -

  自从碰上苏佑辰，把自己的号码给了他之后，两人在永华也没有再遇到过，苏佑辰只是必要的时候去一下永华而已，而程若安，有了第一天的经验，在客户公司里一直小心翼翼不会无事出来溜达。没人知道程若安一直在惴惴不安与失落中度过，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接到苏佑辰的电话。

  她不明白，为什么，在一个女人怀着他的孩子的时候，他还能大言不惭地说出要娶她的话来。

  也许，是这样的好奇心让她对苏佑辰的电话有些期许……同时也有些害怕。

  当年走得太过果断，但她不得不承认，走的时候，对于苏佑辰……没有真正地放下。到现在，在永华遇见他的那一刻起，心底模糊的音容已被覆盖，再一次地烙上了清晰的模样。

  项目接近尾声的时候，程若安接到了苏佑辰的电话。

  那天她和同事走出永华公司大门准备去坐公交车回酒店，程若安的手机响起来，看了来电之后她的脸色瞬间惨白，虽然只是一串毫无规律的数字，但那一串数字她闭着眼睛也能背出来。如每个人自己的身份证号码，虽然长，但看得多写的多，就会烂熟于心。

  “你好。”

  “我在你后面。”

  程若安回头，看到一辆熟悉的黑色小车停在门口不远处。说熟悉，其实是那车牌熟悉，那个车牌号还是当年程若安亲自挑的，怎么能不熟悉？

  看到她回头的苏佑辰继续道，“过来上车。”

  程若安看了看同行的同事，“我和同事一块呢，不大方便……有什么事在电话里说就行。”好吧，她承认，自己有些怯场。

  苏佑辰深呼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地说，“我说，过，来，上，车。”说完这几个字后便迅速地挂掉了电话。

  程若安叹了一声，与同事告别后，回头朝苏佑辰的车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