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满眼空花,一片虚幻2
程若安想着总归自己也快离开这里了,将来说不定真的就是老死不相往来,犯不着两人再交恶。
事实上苏佑辰并不常发脾气,和程若安在一起的五年里,两人基本没红过脸,直到分手以前,两人之间的点点滴滴都是温馨和谐的。
大抵所有有才华的人都不屑于以发脾气这种方式来解决问题。而程若安,一向以性子贤淑文静出名。
苏佑辰看到她从令如流地上车后,一直绷着的脸才缓了下来,没有了刚才在电话里的霸道。开车前,他还平和地提醒程若安,“系好安全带。”程若安依言系好了安全带后他才启动车子。
如果不是原则性的问题,程若安可以很随意,但同时也是个有主意的人。这样矛盾体的程若安,他一直都知道的。
在他面前,一向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程若安从不与他争论,这让苏佑辰多少有些优越感。
那时她父亲出事的时候,他以为她只是对自己的父母失望一时生气才说出那样无情决裂的话来。他理解程若安,内心里支持她,可是他什么也不能说,如果在父母面前帮程若安说话的话,只会让父母对她有更多的怨恨。一手养大的儿子有了媳妇忘了娘,胳膊往外拐,佛都有三分气,何况是人。苏佑辰总以为,只要她的父亲好起来了,他放下身段去求她,识大体的她就会回到这里,回到他身边。
万万没想到,她父亲好起来之后,苏佑辰联系她,才知道她早已在a市找了工作,并且已经把父母安置在身边。她就这样义无反顾地,把自己和苏佑辰放到无路可退的处境里。
聪明的程若安明白苏佑辰父母的底线,没有纠缠撒泼,同时更没有给他机会。
谁能想到,那个一直以苏佑辰为天的女人,有一天有了自己的主意,是那样的任性与无情。
挺高档的饭店,富丽堂皇的装潢,极尽奢华的包厢。按程若安以前对苏佑辰说的话,这里的呼吸都是贵的。不过看苏佑辰点菜时轻车熟路的样子,倒是常来这里。程若安苦笑,看来,她离开之后,苏佑辰终于恢复了安逸骄奢的生活。也许这才是他应该有的生活状态,追求享受乃人之常情。
苏佑辰家里比程若安好,小康家庭,要说给儿子买一套婚房于他们家也并非难事。不过程若安一直强烈要求,要自力更生。于是两人省吃俭用计划着存钱买房,都是守财奴,哪有奢侈过几回。苏佑辰常说,跟程若安在一起以后日子反而过得更清贫了,还说,这种日子甘之如饴。
只是这小康之家,反而对金钱过于计较了些,计较到了当年的准儿媳身上。一个未出嫁的女儿,倾尽自己所有积蓄去救父亲,何来的过错?百善孝为先,哪怕出嫁了,这种事情也是无庸置喙的。程若安很庆幸,因为自己从来没有刻意追求物质上的享受,以及一直以来的独立,让苏佑辰从来没有机会在经济上为她付出。所以离开的时候,她可以无愧于心,有资格骄傲地转身。
苏佑辰当然没有错过她眼里的嘲笑,对于程若安,只需一个眼神,他就能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他无悔无愧,毕业出来这几年,他渐渐在律师界里有了些名望,名望就是价值,价值就是金钱。现在的他完全有能力在这里消费,也是她一直强调的自力更生。
“你最近过得好吗?”苏佑辰问。
这是一句几乎所有重逢的人在“走心”之前避免不了的开场白。
“不算太差。”起码好好地出现在这里。
苏佑辰意料中的事,程若安一直独立,离开了谁,都能生活得很好。以前他一直害怕,不知道哪一天,这个坠入凡间的仙女般的女孩儿会离开了他。她太好,他配不上,也抓不住……后来,证明那不是杞人忧天,而是自知之明,一种强烈的第六感。
“他对你好吗?”
苏佑辰前一阵子从白双双那里知道她已经结婚。他和白双双都是本地人,一个动静,想要知道也不难。这白双双不久前结婚,而且程若安这段时间就在z城,以她和白双双的交情,怎么可能不去参加婚礼。所以轻易从白双双那里套出了消息。也知道程若安即将要离开这里,所以无论如何也要见一面。也许这就是他们这一生最后的一次见面,谁也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正如当初程若安离开的时候,他没想到他们之间的缘分真的就这样彻底地终止。
坐下的时候,他轻易发现了她修长白净的无名指上闪烁的戒指,还有她性感的锁骨上的项链。
从前他也有送过她项链,有且仅有一次,她说什么也不愿意戴,而且很生气,两人之间仅有的一次红脸,为这件事两个人几乎要闹翻。他只要想要把自己认为世上最好的东西送给她;可她,觉得两人没有正式的名分,不能接受他的贵重礼物。
以她的习惯,自己决不会买这些锦上添花的贵重物什。毫无疑问,肯定那位送的。
程若安乍一听他这话时有些错愕,看到苏佑辰看着她放在桌上的双手,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是在看她的戒指,而口中所说的“他”,是指她的丈夫。
“挺好的。”
其实程若安手上的戒指并不是婚戒。
来z城的前一天,宋卫廷和她回娘家,上车的时候,宋卫廷在置物柜里翻出一个精美的袋子,递给她。程若安不为所动,只顾愣愣地看着他。宋卫廷悠悠地说:“既然贵重的婚戒你不敢戴,我想这个总可以了。我不希望下次再让爸妈看到你双手什么也没有。”
那袋子里是一整套雅致秀气的首饰,戒指、手镯、项链、耳坠……最后,她只是佩戴了其中的两样,戒指和项链。
结婚后,宋卫廷从来没有送过她礼物,这唯一一次送礼物的时机真是恰如其分,回娘家时两老看到他俩时喜笑言开,比平时更要红光满面一些。
苏佑辰听到她的回答,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心里有一丝苦涩的同时,也有一种其他的情绪,应该是……安慰。他一直希望她是世上最幸福的女孩。只是,从前一直以为,她的幸福,他可以负责。
良久,苏佑辰终于再度开口,“我做爸爸了。”
对方这么坦白让程若安有些措手不及,除了“恭喜!”再挤不出第二句。
“雪柔是我的妻子,你认识的。”
柳雪柔,她当然认识。
当年两人在校园里没少碰上他这个同班同学,苏佑辰笑呵呵地为她介绍,“柳雪柔,我们班文武双全的文体委员。”柳雪柔的文化科和舞蹈都是杠杠的,人长得漂亮,行为处事落落大方,举手投足间处处优雅高贵。程若安不大善于交际,偏偏与柳雪柔很快混熟。
苏佑辰打开烟盒抽出一支烟,点燃,深深地吸一口,再缓缓地吐出嘴里的雾气,继续道,“去年的时候,有一天碰到她,两人喝了点酒……”
苏佑辰没有说出来的是,当时他刚得知程若安在老家找了工作,明白两人再无可能。苦闷、绝望的他,只能寄托于酒精来发泄这种情绪。在酒吧里喝酒的时候遇上柳雪柔,向她大吐苦水,没想到后来两人喝得酩酊大醉……酒后乱性,怪不了谁。
“我是结婚之后才知道那次她怀上了……”顿了一下,“对不起!”又吸了一口烟,在烟灰缸里抖了两下,“我结婚之前找你,雪柔也知道的……事实上,是她让我下决心找的你。”
当时他没有程若安的号码,只能打电话给程若安母亲才能找到她。想想过程的曲折,如果没有雪柔的鼓励,他下不了这个决心。
苏佑辰只当那个夜晚是两个成年人之间一个荒唐的错误而已,并不知道柳雪柔怀了孩子。如果他知道的话,也说不出要娶程若安那样的浑话来。这话同时伤害了两个女人,一个,是五年的女友,而另一个,是认识了六年的同学。
程若安是怎么一个自尊自强而善良的人他会不知道?如果幸福的获得要以伤害其他人为代价,善良的她必会选择退出。
偏偏柳雪柔也是自尊心强的一个人,她要的是心甘情愿,明知苏佑辰还爱着程若安,哪里愿意用一个孩子来要挟他给予她婚姻?怀着孩子的时候,哪怕心里在滴血,还一直鼓励苏佑辰去挽回旧爱。
算了算时间,程若安大约也知道她在a市安顿好的时候苏佑辰他们两人才开始,聪明如她,怎么会猜不出这其中的故事。这一切都已了然,程若安反而释怀了。所有的好奇与不甘,因为他的解释与道歉,她便在这一刻放下了,起码他没有刻意骗她。
程若安淡然道:“当年我们都分手了,谁都有权利去追求幸福,你没有对不起我……雪柔是一个值得尊重和珍视的女孩。”如果那个人换成了程若安,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样的胸襟,让自己的男人去找前女友。
爱情有一天可能会变质,谁也无法保证,但血缘永远无法改变。独生子的他,永远要把责任放在第一位。这样的苏佑辰,才是更值得程若安尊重与爱慕的男人。当初她的离开,不就是为了成全他?无论爱与不爱,一个大男人起码要扛起父母与孩子的责任,这才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苏佑辰闻言,终于卸下这一年来沉重的负担,轻轻地笑了起来,“第一次在永华见面的时候,你的落荒而逃让我难过,你知道吗?”嘴角轻扬,苏佑辰笑的时候脸上有两个浅浅的酒窝,温暖而可爱。
因为欠她一个解释,因为对她有所亏欠。苏佑辰从来不想伤害程若安,无论是两年前,还是两年后,毕竟,这个是自己曾经整个身心爱着的愿意为她付出一切哪怕是生命的女孩儿。
“我哪有落荒而逃,只是当时比较忙而已。”程若安矢口否认。
“现在你我都已成家,夫妻是做不成了,以后,还是做朋友吧。”说这句话的时候,还有着浅浅的落寞,但也有一种坚决。
“只能这样了。”程若安轻笑。
这是所谓的一笑抿恩仇吧。
佛曰:爱别离,怨憎会,撒手西归,全无是类。不过是满眼空花,一片虚幻。
苏佑辰无法直视她清亮的两眸,不着痕迹地把头微微转向窗边,残阳如血,倦鸟归巢。他用力眨了两下眼睛,把眼眶里的不明液体用力咽下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