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奈何
没有见过此人。
召忽神色晦暗不明,盯着地上之人,蹲身抓住那人的臂膀,好好打量了一下,语气突然一凛:“公子,臣忽见过此人。”
“公子傅见过?”公子纠神色狐疑:“他是谁?”
“他,”召忽懊恼的扶着重伤的刺客,手下柔和:“他是郑国大夫,高子高渠弥。”
“公子!此事不简单。”严肃面容的男子神色阴晴不定,“怕是,争斗已起。”
公子纠霎时慌张不已,走动之际看到妹妹还在身旁,更是烦躁,语气不耐:“妹妹去给母亲报个平安吧,先住那里。”
姜琼燕无奈行礼撤开,看到召忽动作轻柔,很有对刺客以礼相待的样子。
“管执事如何看?”
“邵香。”姜琼燕拧眉,“为何这些人也可以住在府内?”
邵香恭敬回答:“公子傅和管执事是公子您和三公子的师傅。为了日日伴读,宿在内院很久了。公子您之前不还埋怨公子傅宿的太远。”
看来公子琼燕很是喜欢这个召忽了。刚才面对公子纠自称臣,在自己这里可不是。
当时一股劲想要逃离,没来得及怕,如今再度回想,居然瞬间冷汗直冒。
公子的身份是尊贵,但同时,也充满危险。之前的箭伤,和这次的袭击。不想则以,一想便停不下来。这个古老的年代,根本没有法律,如果没有身份,实在很难立足。
夜很黑,回去的路看的并不真切。
“月月,我怎么感觉这条路不对?”姜琼燕看着深黑的甬道,小小的眉尖紧皱。
杨月看看四周,身后的兵士壮实,添了不少胆气:“公子别怕,不过黑些。”
“豆一点都不亮。”姜琼燕埋怨。
杨月抬高灯笼,紧跟公子往前方走去,兵士紧跟其后。穿过这个长甬道,到了大街上不远就是纠府大门。
步伐迈的正稳,嗖嗖的声音破空而来。
“过了这段就是府门。公子公子!啊!”
姜琼燕抱住拢住自己的杨月,胸口一阵刺痛,可是身上的婢女,呕出几大口鲜血,再也吐不出一句话。两个甲兵各自大喝一声,奋起拨开弓箭,姜琼燕拍着女婢脸颊,一脸惊吓后的迷茫。
杨月再也不动,姜琼燕偏头远眺之处,有个模糊的人影飞奔而来,脸庞在黑暗中愈发清晰,可是周围的城墙缓缓旋转,终是湮没了视线。
时光凝固在弹指之间,又轰然分散。
姜琼燕感觉到疼痛,却冲不破梦境,她明明白白知道是梦,却如同被鬼压床,睁不开眼,挪不得身。
曙光照进了屋子,姜琼燕才感觉身上压力渐轻,邵香的呼唤打开了最后一道枷锁。
“公子?”
姜琼燕吃力的坐起身,勉强一笑:“邵香,我想擦擦身子。”
邵香一愣,才道:“公子,我们在春客不方便,回咱们院子再洗罢。”
“也好。”姜琼燕点点头。
给母亲请安后走在回程的小路上,姜琼燕心绪不宁:“邵香,月月是?”
邵香低头含糊道:“杨月吧公子,她是你之前的婢子啊。”
是了,邵香是自己受伤时新调来的。不对!那不是梦,是记忆!
杨月帮自己挡了箭,自己才得以生还。原本模糊的场面,因着回忆越来越清晰。杨月的脸扑在自己面前,沾满鲜血。
姜琼燕顿在原地。
邵香赶忙回头:“公子,怎么了?”
“邵香,你先回去吧,我想转一转。”姜琼燕脸色奇差。
邵香打量了一下公子,声音放柔:“公子,你想去哪?我跟着你吧。”
“不用,你回去吧。”
清晨的空气又凉又甜,姜琼燕猛吸几口平复心情。
公子府不大,慢步摇曳也没得几个地方。走至一处,空气中弥漫了不一样的味道,很呛鼻。
是庆荷的居所。
远远看去,几缕白烟直冒。
姜琼燕纠结是否过去看看。思维千回百转,脚步已经悄然踏去。
庆荷在烧荷叶,可是荷叶如今正饱满水嫩,烧不起来然而几欲弄灭火焰。
“你在做什么?”姜琼燕问。
庆荷嗤笑一声,话语讥讽:“祭奠我妹妹啊。”
“她死了?”姜琼燕瞪大眼睛。
“怎么,不知道?”庆荷声音蓦地加重,仿佛隐忍着巨大怒气。
“我”没人直接的告诉过姜琼燕庆何死了,可是,怀念,争执,她该想到的,可是总觉得死这个字眼离自己很远很远,哪怕自己受伤也并没有强烈的,仿佛距离死神很近的感受,只有昨晚的杨月,带来了彻夜的透骨寒冰。
“对不起,我不知道。”姜琼燕黯然道歉。
庆荷忽的起身,扔下一沓荷叶,眼神毒辣的盯住姜琼燕,咬牙切齿:“或许我不该恨你,但是你和那个负心人”
姜琼燕心中疑虑,但看庆荷神情狰狞,没敢应声,暗叹自己管不住脚。
抬头看到庆荷的木台在门外,雪白的绢帛铺在褐色桌面之上,上书四个大字,她认得。
奈何,奈何!
庆荷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仿佛突然间受了刺激,步伐不稳的冲进里屋,姜琼燕想帮着搀扶一把被重重甩开,走到门口觉得进去不礼貌,还没想好,庆荷已经再度冲出。
姜琼燕诶了一声跟上,哗啦一声,庆荷已经把一大捆东西扔在火堆上。
独简。
这是公子纠和庆荷的来往书信!
庆荷是鲁国人,两人借助齐使和鲁使述职之便,月余一支竹签,来往数月才修得正果。跨国之恋何其难得!这是一个书信都难以寄送的年代,国与国之间邦交频繁,动辄联姻,远赴千里,不曾有情,这区区数个独简,象征的可是之载,日日期盼,时时乐土。
姜琼燕不忍:“是你妹妹无情在先,你何必折磨自己呢?”
“你懂什么!”庆荷回头狠狠甩了一下胳膊,耳光差点打到姜琼燕的脸上,她喊,“她最有情有义了!你不知道她有多执着!我多想多想像她一样”
姜琼燕深深的注视着眼前癫狂的女人,她所说的有情有义,又是什么意义?
“公子。”
召忽。
姜琼燕才想到今天的讲书,在这耽搁久了,迟到了。
“少夫人。”
“滚!”
庆荷对着召忽,一字一顿,接连说了数个滚字。
召忽和姜琼燕皆被惊到,没想到反驳,四周寂静,硬生生听了这多个滚字。
相处数日,除了那次无意中看到水中的她,姜琼燕从没见过如此失态的庆荷。
“滚出去啊,你听到没有。”庆荷疯狂的上脚踢在地上的火堆之中,未烧的独简夹杂着火苗冲到空中,墨色轻薄的灰烬在空气中飞荡。
姜琼燕急忙上前抱住庆荷,几个独简已经落在召忽脚边,火苗窜了几窜,熄灭了。
“老师,你先出去啊。”姜琼燕惶恐的对召忽大吼,庆荷在她稚嫩的臂弯中声嘶力竭,瞪着召忽的眼睛红肿不堪,看到那人离开了视线,才颓然下来,痛笑着流下一行沾有灰尘的泪痕。
无声的哭泣,源源不绝。
泪水一滴滴的滑在姜琼燕的手背。
“小何喜欢的是召忽,是他。”
姜琼燕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怔怔的凝视庆荷,希望是她口齿不清亦或思维短路。
但庆荷已然没有了之前的激动,她平静了许久,终于恢复了往日形象。
她推开姜琼燕,吐字准确:“召忽。”
“你和小何有些地方真的很像,但是为什么你也喜欢那个人。”庆荷皮笑肉不笑,“他有什么资格。”
“我不喜欢他。”姜琼燕辩解。
“不用解释。我看的出来。”庆荷麻木道,“他的心有多狠,小何那么喜欢他”
恐怕说的是以前的姜琼燕吧,可我已经不是她了。
“召忽,他做了什么?”姜琼燕遥望了一下远方,那里干干净净,仿若没有人来过。
庆荷捡起地上的荷叶,无限感慨:“小何写给他的信帕,都被他给了纠,所以纠错以为小何喜欢的是他。”
小何的笑意那么清澈,她欢喜的一笔一笔写下羞涩的字眼,幸福的抱在怀里说要那个人自己看,连亲姐姐,都不可以逾越。她细致的用最精美的熏香布袋裹住竹简,抚摸一次又一次,希望情郎可以懂得其中深切心意。在一个无人的夜里,走到多次瞻望的木台处,抿着嘴珍惜的放下一片芳心。
这不可能。姜琼燕听完内心便百分之百的肯定,召忽不会这么做。
“那三哥就没有来问一问吗?”姜琼燕皱眉。
庆荷讥笑:“他也喜欢小何啊。”
居然果真喜欢妻子的妹妹,那他见了信件,只怕心花怒放,没脑子了。
庆荷又开始掐荷叶,姜琼燕轻声说了一句我走了,蹑手蹑脚的离开,不小心踩到地上的独简,铮铮作响,回头再看,庆荷的肩膀一顿一顿的在耸动。
召忽看公子一张小花脸,原想拂袖提醒一下,终是放弃。
姜琼燕对他有了戒备。
召忽静静的看着姜琼燕,文质彬彬等待质问。
姜琼燕用审视的目光盯了召忽良久:“她妹妹喜欢的是你。”
召忽茫然的闪了闪目光,断然道:“我不知道。”
姜琼燕愕然,这句回答太过简利,不禁声音拔高:“她妹妹给你写过信帕。”
“我没见过。”召忽温文尔雅的摇头,字字平顺,毫无波动。
姜琼燕不知怎的松口气:“庆荷很笃定,她没说谎,或者,她没必要说谎。”
召忽直视姜琼燕,目不转睛:“我也没有说谎。我对她妹妹有印象只一次,便是那次比字。”
姜琼燕躲开他的目光,她对男人不了解,也对扯谎不能辨别。
召忽目光放柔:“去洗洗吧。”
邵香听罢消息也是茫然:“这个,从来没听说过啊。公子傅为人正直,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但是,少夫人何必说谎呢。”
相同的故事,不同人揣的不同情节。
“对了,那个女孩,是怎么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