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画符
窗外的天光大亮，透过窗帘投射进来的阳光温和的照射到这间不大的房间。书桌旁，夏玖晏提笔微动，落入纸间的红色墨汁便随他所想那般，印刻在黄纸之上。
一笔苍劲有力，从一而终。收笔之时也是洒脱无碍，提笔，收笔，一笔便就完成。原本就他这样豪放的书写，应当狂放不羁的书法，却在夏玖晏收笔之后缓缓刻进黄纸里，细细的纹路就如同一位得体的大家闺秀用一手娟秀的字体描绘出的绘画。夏玖晏轻轻的呼出口气，将笔放下。
心中的焦躁早已在那些一笔一划中消失殆尽，只是两个多小时的书写，让他放下笔之后的手有些不受控制的发抖。
夏玖晏却是没在意这些，他的目光只牢牢的盯着桌子上那张黄纸上。双唇紧抿，神色莫名。一直留意着夏玖晏的少年见状，心下一紧，赶紧几步跑回了桌上供他修养的瓷瓶中。不过这次他显然是错估了夏玖晏的情绪。
夏玖晏看着，桌上符文中隐隐可见的白光，嘴角不自觉的勾起，连刻意的淡然都维持不住。因为之前接连二三的倒霉事件而糟糕的心情都在这一纸之下被完爆。
看着这张他熟悉又陌生的符文，夏玖晏甚至觉得要是经历了这些糟心事就能让他完美的画出五行破煞符的话，来多少这样麻烦的事他都不会介意的。
夏玖晏从来没接受过正统的道家学说教育，而他们夏家也算不上什么正统道门。但夏家却也不同于那些普通的捉鬼师傅，画符时会将道家三圣写入符纸之中，带有规范的赦令。夏家的符文一直都是简洁明了，用布阵的方式，以符为基，笔和朱砂为引，人为主，将游历在天地之间的灵气归拢汇聚。在以夏家独特的符文将他们刻印在符纸之上。
所以夏家的符，讲究从一而终。他们的画符与其说是画，不如说是雕刻。
所以他们每画一张符，就如同在雕刻一件艺术品，稍有不慎，便是前功尽弃。而对于只会捉鬼灭鬼的夏玖晏来说，练习画符就如同吃饭喝水一般，是每天必须的步骤。而对夏玖晏几乎算得上纵容的夏老爷子在对画符这方面简直严苛到曾让夏玖晏叛逆的离家出走的地步。
如果不是遇到那场事故。
那时的夏玖晏不过十五岁，正是青春叛逆的时期，而当时的夏老爷子也不知是受到了什么刺激在那段时间里对夏玖晏的管教简直到了严苛的地步。稍有不慎，便是一阵劈头盖脸的数落。
从小就是被自家爷爷宠着长大的夏玖晏一时间怎么能接受自家爷爷这么大的转变，在再一次画出的清心咒失败之后，面对爷爷的怒其不争的目光和数落。年少气盛的夏玖晏同自家爷爷大吵了一架之后跑了出去。
夏家所在的村子在当地也算得上是一处比较大的村庄了，夏家的老宅在村子里的最北边，虽说是老宅但也与那些古老的四合院不同，只是比以前的那些矮墩式的老房子好些罢了。而唯一的特别大概就是这座房子坐落的地方吧！离村较远的半山腰，这样的房屋对村里的那些懵懂小孩来说充满了吸引力，但也因为这个原因这座房子被村里的大人立为最不准去的地方。
倒不是对夏老爷子有什么不满，只是这里实在是太偏僻，而小孩纸调皮，万一摔到畔到也没人能够注意到，实在太危险。
儿时的夏玖晏因为自己是为数不多能够天天去到这里的小孩而感到骄傲，长大之后却对这一点感到无比的排斥。少年人在排挤与自己不同的人的时候总是会转变成这个世上最残忍的人。因为他们从来不会关注你究竟有没有犯错，你究竟是不是真的与他们有多大的区别。
他们在认定了你就是异类之后那你就是异类，他们会用尽一切证明你就是异类，从而用更好的理由说明自己是没错的。
本来是让人安心的场所，变成了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的源泉，这种转变本就让夏玖晏感到痛苦，结果在这段时间里一直和蔼的爷爷却像是完全变了个人一样。双重的刺激下，最终让夏玖晏完全爆发了！
跑出老宅之后的夏玖晏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在去爷爷哪里报道，而每次远远看到爷爷的时候就转身绕开。两人就在夏玖晏的固执中陷入了完全单一的冷战之中。
这一战就是大半年，在这期间除了偶尔想起时动动笔，夏玖晏根本就完全把画符这件事给完全遗忘了。中秋一家团圆，就算夏玖晏在怎么别扭也不可避免的会和爷爷遇见。
而对对于夏玖晏这段时间的叛逆，温婉的母亲看在眼里，却并没有过多干涉。只是在吃完晚饭之后拉着夏玖晏的父亲去厨房里忙活，奶奶也不知转到哪里去了。空荡荡的大厅里只留下夏玖晏和夏爷爷在。
本来以为会被训斥的夏玖晏有些紧张的看着端坐在上位的夏老爷子，但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却是夏老爷子除了问些简单的日常学习之类的并没有对夏玖晏这段时间荒废画符的这件事做过多的评价。只是这种仿佛放弃的做法却在无意间刺痛到了夏玖晏的自尊。
最后老爷子在离开之前的那一声叹息更是就像是一根刺狠狠扎到了夏玖晏心上。母亲的身体不是很好，夏玖晏从小就是在爷爷身边长大的，后来因为一场意外。母亲不在让爷爷照顾夏玖晏，但爷孙两的感情却并没有因为这点变得生疏。
也是因为那场病变，夏玖晏开始能够看到常人无法看到的东西，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爷爷开始教他如何抓鬼捉鬼，偶尔也会带夏玖晏去看看他是怎么驱鬼的。
无论是在孩童时期还是少年时期，夏老爷子在夏玖晏心中的地位都是排在最上层的。
所以在面对老人那如同放弃的叹气，夏玖晏心里的难过可想而知。而对年少时的他来说，让他向老人认错道歉根本就不可能。而且，夏玖晏心底对老人还是存有几分不服气的，在他看来，所谓的鬼物其实也不过如此，只要符阵足够强大对消灭他们简直就是轻而易举的事。
而爷爷在关于驱鬼这方面，关于驱鬼捉鬼的像是灭鬼符，清灵咒，解煞符，根本都不让他碰的。
越想越不服气，刚升起的歉疚感又立即被心底无端的怨气给消化掉了。
又是一场不欢而散的结局。
不想呆在家里被老妈的唠叨给骚扰的夏玖晏一大早就自己一个人骑车跑外面闲逛去了。
夏家村虽然是s省里一处名不见经传的偏远小地方，但在夏玖晏家乡周边却是有着几处风景不错的游览地点。虽然从小就在这边长大的，对这周边的几处风景也都熟悉的再也不能熟悉。
但也比呆在家里好，这样想着，蹬直行车的速度也不由的比之前的快上了许多。
看着路边矗立的大小树木被自己很快的甩在身后，想着它们这一辈子只能无奈的呆在原地，心情不知怎么的就好了起来。
幼稚的对着拐弯处躲在一颗大树下的白色影子龇了龇牙，眼睁睁的看着方因为他的这一动作，呆愣，之后见到他骑车离开的模样，刚有想要跟上来的意思便就被太阳灼伤，只好缩回原地，躲回大树的阴影中。
夏玖晏见状，嘴角一勾，调皮的冲对方裂了咧嘴。转头，车头微微偏转一个拐弯，整个人消失在白色身影的视线之中。
‘消失了啊！’躲在阴影中的女人望着那条分叉路口，喃喃的说道。声音顺着微风消散在空气之中。‘好可惜！’
风轻轻刮起，茂盛的大树微微摆动，枝丫仿佛人的手，轻轻拂过白色影子，那朦胧的画面就像是破碎的画，瞬间消失无踪。一切就像只是一场路人臆想的幻觉，坐在黑色奥迪上的少年瞪大了双眼，在车子远离大树之后还忍不住回头观望。动作幅度太大，一时间没控制好身体，忘了身旁还有一个靠着自己睡觉的小女孩。
‘碰’的一下，原本靠在少年肩上睡的正熟的少女顺着少年肩头狠狠摔下，噗的一声栽倒在车座上。失重的虚空感让少女瞬间清醒，猛的睁开双眼，浑身一个激灵，直接吓醒了过来。
“林右，干嘛！”女孩一醒，便就对着不负责任的靠枕抱怨起来。
“哈哈！不好意思啊！灵我的手麻了！”少年眨巴了下诚恳的说道。
女孩脸一红，但她显然就不是个会轻易道歉的人。虽然知道是自己的原因，但在和少年的相处上依旧是逞强不让。原本安静的车厢再次响起少年少女们争执吵闹的声音。
开车的中年人透过后视镜看着两个打闹到一团的孩子，摇摇头，忍不住的笑。黑色的奥迪四环在阳光下泛着银光，热闹的车子顺着马路前行，缓缓拐弯，驶进了夏玖晏前行的那个方向。
小心的将五行破煞符收好，过了最初的兴奋劲。夏玖晏的情绪也很快就平复了下来，收拾好桌上的东西，夏玖晏揉了揉眉心，精神有些不济。
连续画符说起来轻松但实际上对画符师的身体以及精神来说都是很大的消耗。
将东西收拾好，一看时间距离上班也不远了，夏玖晏叹气。在心中检讨自己，下此可不能在这样了啊！
对了，像是想到了什么，夏玖晏伸手将放置在一旁的瓷罐拿起，轻轻一摇，蹲在里面的少年就被夏玖晏像倒东西一样给弄了出来。
“你我收拾下地上的这些东西，弄垃圾桶里就好了！”夏玖晏伸了个懒腰，单手结印在少年的额头一划，原本还有些浑浑噩噩的少年瞬间清醒。
周身传来的实感让他倍感亲切，太久没接触到过实物，少年差点兴奋的跳起来，别说收拾东西了，就是搬东西他也很乐的去干。
夏玖晏见状，嘴角轻勾，笑了笑开门走了出去。再开门地面虽然说不上一尘不染，但在地面上绝对算的上干净。
夏玖晏笑了笑，一招手将少年招呼到身前。“你先进去吧！白天阳气太旺盛，很容易就伤到你的魂魄。你先在最里面带呆下，我下班之后就送你回家。”
听到回家这件事，少年却没露出之前那样兴奋的神情。夏玖晏看在眼里却没说什么，只是挥了挥手示意少年赶紧进去。近乡情怯，这一点夏玖晏很理解，他见过太多的这样的人或鬼。
少年老老实实的进去之后，夏玖晏将瓷罐小心的揣进怀里，拿着公文包便出了门。
盛夏的阳光依旧猛烈，灿烂的阳光仿佛能照散世间的一切黑暗。夏玖晏手搭凉棚，遮了遮刺目的阳光，挡住了双眸中晦暗的情绪。
为什么会无端端的帮助这个执着于归家又胆小的不敢想象的少年，夏玖晏也说不上来。他一直都不是个热心积极的好人，只是在某一瞬间，夏玖晏似乎在少年的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那个因他的自大而死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