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灵儿

  “这铜钱竟然如寻常铸币工艺一般制作而成。”长孙礼闲坐无聊，向慕容义要来几枚古灵宗的斗大铜钱，铺在地上研究了半晌。

  青灵儿闻言将碗中的花草露牛饮一空，丢下茶碗便凑上来，拿起两枚大铜钱比了半天，煞有介是地点了点头。

  “大爷，打赏一个行不行。”青灵儿小手捧着大钱，像个可怜的小乞丐。

  “随便拿几个吧，虽不是甚有灵性，不过似这等，倒也是件稀罕物。”慕容义无奈笑笑，平淡作答。

  青灵儿呲牙嘿嘿笑着，手一翻，将两枚大钱收进戒指，又从地上一手拎起一枚，拖着跑到莲子面前献宝去了。

  “不要！怪沉的。”莲子嗔道。

  “收下嘛，拿去送人很显阔气的！”其实放在储物袋里，一点都不沉，莲子就是不以为意不想要。青灵儿傻气直冒，硬是要莲子收下。

  “你就是个活宝！”莲子笑骂一句，也就顺便将大铜钱收进自己的储物荷包。

  “诸位久等了，掌门邀请诸位内室一叙，请随我来。”一黑衣女修从后殿飘然而出，对众人语。

  四人闻声望去，见这女修韵道深远、气韵不凡，修为已是结丹巅峰，心中暗赞，表面上却未加言语，只是应了一声便随那女修步入后殿。

  后殿不是目的地，穿出后殿，通过殿外一处法阵，传送到一个看似寻常的小院子。

  “这里是春之谷的巽芳斋，掌门少时的居所，当了掌门也不愿住在深院里，便定居此地，贵客可随我入内，不必拘束。”黑衣女修的话语如丝，让人听了一点也不烦躁。

  “好个幽静的小院子，灵气也充足。”客人们且赞且走，四周种种花草佳木，简直不知从何赞起。

  长孙礼虽然有过一次拜访凝霜阁的经历，但只是参加典礼，表面上走了一个过场，并未有机会涉足似这般僻静之所，此番也是感到无限新奇、心旷神怡。

  “各位，来坐！”夏语冰的声音遥遥传来，众人寻声，却见院子一角竟有一处圆顶凉亭，夏语冰和夏悦灵安坐其中。

  黑衣女修引四位宾客进入凉亭坐下，自己也很自然地坐在靠近入口的位置。

  “四位请恕招待不周，要不是悦灵提醒，险些将四位贵客忘记了。”夏语冰说起话来毫无拘束，到让人不觉得有什么不周的感觉。

  黑衣女子忍不住笑，赶忙低头以衣袖遮面。

  “玄衣，说过多少次，不许在人前取笑为师！”夏语冰对这黑衣女修假意嗔了一句，又对刚刚落座的四人说：“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劣徒，夏玄衣，捡来的，没姓氏，便随我姓。是大徒弟也是目前唯一的徒弟。但是很不成气候，练就的功夫当中，就属取笑我这个师父一项最有心得。”

  众人不觉微笑，尴尬的气氛已然消散。

  “师父，弟子何曾敢取笑您老，明明是您想看看几位贵客的心性，有意耽搁，却假借此等说辞。谁曾见过将来访的客人忘在大堂里的主人家。”夏玄衣忍不住，反驳道。

  青灵儿好似心领神会，瞥了一眼莲子，心道：大派都是这样的掌门和弟子么。

  而其他三人尚存疑惑：“掌门，是否觉得吾等有什么不妥。”

  “非也非也。夏某向闻氤氲谷隐齐长老心性如稚子，与弟子紫成相处如兄弟一般。据说早年曾因为意见不合，师徒二人竟然扭打成一团。可惜氤氲谷一向低调，就连新任掌门就任也没有召开盛会，邀请天下众修前去见证，以致夏某久慕高名而不能得见。今日竟有紫成高徒紫莲姑娘，协同其好友登门拜访听闻你也是捡来的，也随了师父姓氏。缘也，妙哉！哈哈哈哈哈哈！”夏语冰说到高兴时，竟然笑地断片了，于是一旁的夏悦灵补充道：

  “所以掌门师父说，要看看你们够不够格做掌门的朋友！”

  “够不够呢？”莲子正在发呆，长孙礼却顺口接了一句。

  “当然够了，不然怎么会请各位来这里一叙。”夏玄衣笑嘻嘻补充道。

  “那……后来如何了？”莲子却突然冒出一个问题。

  夏语冰心领神会，哈哈大笑：“后来，当然是你师父自思有违师徒之道，跪在隐齐长老门前请罪。长老出门，却一脚将他踢翻在地，哈哈哈哈。”

  莲子不解又问：“这是为何？”

  “齐长老道：心中尽是繁文缛节，何时才能参透逍遥本意。”夏语冰笑着回答。

  “原来如此，像此等，师父也曾经教导过我。”莲子恍然大悟。

  “齐长老一脉，尽是心性超然之辈，师徒之道无需约束自然能守。故为师者，当愿弟子更上一层楼呀。”青灵儿听来也觉得有意思，心想下次回去，有话题打趣那个装深沉的紫成前辈了，想到乐处，不觉将感悟脱口而出。

  “哦？不想这位小友竟看得如此透彻，当是不出世的高人呐！”夏语冰早就对这个容易被无视的小丫头感兴趣，突然听她一言，心中很是认同。

  “山野之人，岂敢得门主如此高誉，偶有感悟，误打误撞而已!”青灵儿赶紧谦虚。

  却惹得夏语冰略有怒意：“你们如此说话真是累人，难道我是看错了人，不该邀请你们来此？!”

  众人微微一顿，自然领会了夏掌门的意思：既然有意深交，还是放下繁文缛节，才得尽兴。

  “好好好，那晚辈们就斗胆跟夏掌门攀个私交！先干为敬！”众人举杯将一碗甘露饮尽。顿时气氛一变，场面上倒似老友们久别重逢后的欢饮畅谈。

  “各位，刚才我见你们摆弄几枚硕大的铜钱，确是为何呀？”夏语冰早就好奇，她也见过凡人使用的铜钱，但是却没见过这么大的。

  慕容义取出三枚，分给夏语冰、夏玄衣和夏悦灵，说了刚才在玄女殿内的发现，之后几人拼拼凑凑地，又将遇到吕秋霜之后的经历讲述一遍。三人一边听讲，一边研究那铜钱，兴尽之时顺手一翻，各自将铜钱收了起来，继续听五个亲历者讲完了全部的故事。

  夏语冰听得啧啧称奇，没想到蟹朝里面却有这么多玄机，这个世界还有那样一段过去。一边找些轻松的切入点与众人交流，一边在心中，却按下对吕秋霜和那场天地惊变的忧虑。

  “想那融入蟹朝精神的体验，着实难能可贵。如我等活了近千年岁月，也没有经历过类似此等的事件。你们可有什么感悟，修为可曾因此进步？”夏语冰自然提到五人的经历对修为的影响。

  但从那之后，五个人一直无暇静下来观察自身的变化，此番经过提醒，留心一看，却是不得了。

  夏悦灵和莲子的修为并没有太多的提升，但是被凤雏点化初开的紫府里，却出现了一些游鱼般的灵光，空间似乎也更开阔了。与此相应的，两人各自感到自己的精神更加透亮，思考问题时好像能同时从很多个方向进行模拟和演算。

  这是那来自蟹朝的纯净精神力震荡之下，两人的精神力得到了提升的结果。离形成完整的紫府又近了一步，但是二人历练尚不足，紫府成形之前，尚需更多努力。

  而青灵儿则发现自己体内的晶化亮点密集了不少，很多部位已经连成大片，金身的完整轮廓已经很明显，看来化神对她来说，还差很重要的临门一脚。但是，这一脚，也许不会来得太容易。机缘之事本就难测。好在青灵儿不急于此，什么时候想来就来呗。

  问题却在长孙慕容二人那里。

  二人本是出来寻找进阶元婴的机缘，但是此刻机缘早已光临，二人却不自知。查看自身之际，精神汇聚在丹田，才感觉一股力量澎湃起来。

  “现在还不是时候！”夏语冰迅速出手，将二人的气息锁住，头顶上大片雷云漩涡也同时消散。

  “待悦灵的入门大典结束后，让你们师父带回去处理吧，哈哈哈！”夏语冰完成了手上的印诀之后，开口说道。

  “我等的师父要来？”长孙慕容二人控制住了气息，疑问道。

  “这次我打算请各大门派掌门前来观礼，剑庐山庄与工巧崖，与我门一向交好，必然要来。此外我还打算邀请天琴宫和聚仙城，如果氤氲谷也能请得动，我也希望紫成掌门能派人来。”夏语冰作为一门掌门，不论心性如何超然，也都要为宗门的成长费心费力。

  “聚仙城？”因为近来总被骚扰，青灵儿和莲子脱口而出。

  “聚仙城的掌门纵千风，是个很不错的人。到时候我为你们引荐认识！”夏语冰显然不了解青灵儿和莲子被人家通缉的事情，这个场景，大家也不愿以提及那些事情，于是便一掠而过。

  “不知这弟子入门大典，是个什么样子？”青灵儿主动开始下一个话题。

  到了知识普及的时间，夏玄衣当仁不让，必然要替师父代劳，做出一大篇的解释，众人很快明白大典的含义：

  寻常的弟子请求晋升为真传弟子的过程，通常需要闯过三关，通关或者在闯关中有惊艳的表现者，都有可能被长老级的存在收入室内，成为其真传弟子。但是此等，是不需要举行大典的。

  这次之所以要举行大典，是因为冰肌玉骨的传承，需要昭告全体门人。凝霜阁借此邀请天下各门派的好友，借机会巩固外交，近几百年来也成了一个不成文的惯例。百年中一般会出一两个被传承冰肌玉骨的弟子，所以这样的盛会也不常见。长孙礼上次来时，是六年前，是凝霜阁的建派纪念大典，并非冰肌玉骨的传承大典。

  但是传承冰肌玉骨，除了当事人师徒之外，就只有掌门通过历代掌门之间流传的秘术可以操作。这也是为什么吕秋霜要把费力寻回的冰肌玉骨交给掌门后，再那般为自己争取。若是她能操作，早就悄悄的传给她说的那个叫“越莹”的弟子了吧。

  “灵儿小友，你一身修为看似奇特，若不是你自己道破，恐怕我也不知道你现在已经具备超越元婴修士的修为。不知师承何人呐。”夏语冰耐心等待玄衣为众人解惑完毕，才抛出早就按捺多时的问题。

  “不敢相瞒夏掌门，我今年不过十八岁，从出生起也无师门，算是一介散修。九仙山是我家族所在，却不是我的授业宗门。”青灵儿以实相告。

  夏语冰眉梢上挑，来了兴致：“哦，没有宗门。那你看我凝霜阁如何呀？”

  “灵儿不会答应吧，我师父诚心收她为徒，被拒绝不提，还不小心成了她的便宜弟子。难道这次又有什么难处，会让夏掌门也……”这件事情上，莲子还是有些小私心，抱着看戏的心态，自己心里琢磨着。

  夏悦灵望向青灵儿的小眼神里，明显充满了对灵儿师姐的期待，虽然她嘴上总是挖苦青灵儿。

  “嗯，夏掌门，此事正如……我初来时对吕长老所说，能在谷中讨教一二，实在人生无憾。”青灵儿如此回答，算是有意入门，莲子喝了半口的甘露，却被惊得喷薄而出。

  “哈哈哈哈，好好好！……”夏语冰高兴过后，却觉得不妥，“不过灵儿小友，你现今已是即将化神之身，一身修行早具雏形，恐怕我门中功法，却与你不对路呀。”夏语冰纯粹是爱惜青灵儿是个修行的好材料，却没想到凝霜阁的功法特异，青灵儿此时带艺投师，恐怕已经十分困难。

  “这个，我想学学跳舞，上次见悦灵施展，有些羡慕，这也难么？”青灵儿倒显得有些扫兴。

  “难！那舞姿易学，但是其心法与修身紧密相关，以小友目前的情况，却是不易。为此散尽修为，并不值得。”夏悦灵也有些低落。

  “既然如此，便顺其自然吧。我还是去游历我的天下吧。奈何诺大个世界，只恨分身乏术，不能一日之间尽览其妙呀。”青灵儿很快便释然了，提出自己游历天下的意愿来劝慰夏语冰。

  “好主意！分身！灵儿小友若是练就分身拜入我宗门，便可从头学起，一切体悟知见皆如亲历。除此之外，分身好处很多，小友何不来一个试试？”夏语冰是有多爱这个青灵儿，被启发之下竟然提出如此高难度的办法。

  “师父，你可知谷中长老们都无力练就一具完美的分身，即使其人有心有力，奈何材料难觅，怎得就轻易能有一具上好的分身？”玄衣在一旁苦笑提醒。

  “呵呵，是为师孟浪了。方才听回来的弟子说，奇珍阁的拍卖会上，有人抛出上等的玄阴土，那是炼制本门分身的最好材料。虽然为师不需一具分身，但却总在盘算找些那样土壤回来，尝试一下炼制一具分身，也好增加这方面的知见。”夏语冰被玄衣浇了一盆冷水一般，小口啜着杯中的甘露，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但是她没注意到那五人脸上的奇怪表情。

  还是玄衣可靠一些，见此情景不解地发问：“各位这是怎的了，一脸的表情十分难解。”

  青灵儿闻言却双手捧出一个锦囊，里面装了自己所持六成的极品玄阴土。

  “难道！”夏语冰将手中杯子往桌上一拍，便放出神识来探。

  “竟然有这么多！真是不可思议！拍卖会上是你们放出来的？”夏语冰的兴奋劲，明显不止是因为有了炼制分身的材料那么简单。

  事实的确如此，这玄阴土内蕴含的精纯阴气，对凝霜阁的元婴修士冲击“玄黄锻体诀”关卡，作用十分巨大。

  凝霜阁的修行，刻意地彰显阴寒属性，但体内却于暗处储存同等的阳气，才得以维持修士身体的平衡。好比寻常修士的修行，阴阳如同一轮寻常的太极图，阴阳各半，都彰显于外；而凝霜阁的前期修行，不论从理论、应用方面，都只提及阴寒，其图案好比阴在外阳在内的两个圆盘交叠，虽然阴阳共涨，但背后的阳面始终不发挥任何功用。

  玄黄锻体，就是将这些储藏不用的阳气激发点燃，使之从此开始发挥作用，与先前成就的阴寒修为渐渐融合。达到这一步，凝霜阁的修士已经步入化神初境，走上了练就阴阳相合的新的修行阶段。

  但是近千年来，新晋的化神修士人数几乎为零，不只是因为修真界的氛围低落，更是因为修真资源几近枯竭。毕竟是延续了五万年的修真世界，大量修真者为了提升自身修为，早已将容易发掘的资源采集一空，如此下去，恐怕修真界的未来，就要慢慢枯萎下去了。

  可想而知，夏语冰看到的是什么！是一代人成就化神，得以继续问鼎修真之路的希望。

  青灵儿听完夏语冰的讲述，淡淡说道：“好吧，这些就送给贵门！”

  “……”夏语冰，震惊了。

  莲子也取出自身持有的三成，赠送给夏语冰，打着氤氲谷与凝霜阁交好的旗号。

  夏语冰不愧是当了几百年大派掌门的人，很快便从震惊中恢复，平淡地说：“此礼甚厚，若是寻常宝物，一定不敢收下。但是此物关系到我门中弟子的前途，夏某就厚颜收下了。相对的，我会为灵儿小友炼制一具极好的分身，收入我门下细心栽培。紫莲小友，不知你有什么诉求。”

  “没有，只盼门派间交好，实无他想。若是掌门过意不去，那么就先欠着好了，以后需要时，且容晚辈来取。若是有违本心道心之事，小女也不会无理要求，望夏掌门放心。”莲子一时也想不出什么来，但是此中因果不小，也不能拒绝了夏掌门平复因果的心意。

  “好，此物小友拿去，当是兑现今日承诺的信物。”夏语冰将一枚冰玉令牌送给莲子，这可是凝霜阁中至高的信物，至今也没有送出去几枚。

  “此土虽好，但是用过即废，实在可惜！”玄衣在一旁骤起眉头说。

  “此土应该是经过先天灵物之类熏染多时，其中灵性已生，故成就极品。若是安置的环境得当，其灵性则可以扩散增殖使之得以延续。”夏语冰说出自己的想法。

  青灵儿却觉得心中不是滋味，这些土迟早要用光，到那时，知情的凝霜阁弟子心中，又会是什么滋味，比之片刻之前，凭空会多了很多失落吧。可贵之物，求不得，便又是一桩苦恼。

  道经说：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佛门讲：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及五取蕴。

  难求是苦，可见两家都不建议人们对好东西太专情。

  “得之吾幸，失之吾命。夏掌门当慎得失之心，想这终究能耗尽之物，还是有缘者得之。至于对门中大众公开，涉及到分配存贮之法，当慎之又慎，莫要因此惹来门中人心浮动才好。如那般，倒是我等的罪过了。”青灵儿整理了心中所想，诉诸言语。

  夏语冰正纠结在那求不得、舍不得的情绪中，青灵儿一语倒似助其解脱。本来没有这些土，门人也没有失去冲击化神的信心，怎得此土一现，反倒烦恼起来。于是抱拳施礼，感谢青灵儿的提醒：“灵儿小友实乃妙人，得之吾幸者岂君之土耶！”

  倒不是夏语冰的修行不如了青灵儿，只是身在事中，当局者迷。所以说，人总有容易疏漏的一面，当需要有人在必要的时候点破僵局，助其快速脱离误区，正是修真者讲究的“法侣财地”中，“侣”字的含义。《礼记》有言：独学而无友，必孤陋寡闻也。修真路上，少不了有人相伴，相互为照镜，纵珍宝万仓，不如良伴为邻。

  夏语冰将玄阴土丢入戒指中，准备将之封于禁地，滋养四季谷中的阴寒之气。